承軒開車回公司去,天空顏色越澱越深,深藍變成了深紫,深紫又澱積成了紫灰,終於夜幕漸漸降下來,黑的夜被漸次亮起來的燈照出薄而透的背景,往上升去,往上升去,愈薄愈透,便透出一顆模糊而大的星星,像是一粒釘,釘在夜空中。他想起黑絲絨底子上的蝴蝶標本,亦是這樣深深的一顆釘,釘住蝴蝶的心髒,便永恒的展開那美麗的翅。
他沒想到公司還有人在,早已經過了下班時間,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露出半截雪亮的燈光,仿佛是月色,可是月色不會這樣明亮。他踏進那光裏去,輕輕推開了門。
原來是芷珊,筆記本屏幕上顯示著表格,她捏著塊三明治,一邊啃,一邊看著。
仿佛是噎著了,急急的吞一大口咖啡,一抬頭,忽然望見了他。
她嘴角還沾著一點點起司,沾在微微揚起的嘴角,樣子仿佛個倔強的小孩,他著了魔一樣,伸出手指去原本是想替她抹去那點乳白,可是不知為何順勢滑下去,滑到她尖尖的下頷,抬起她的臉來。
吻是那樣急切深沉,她緊緊攀附著他,他幾乎要將她箍進自己身體裏去,理智的堤岸終於抵擋不住情緒的狂潮。她有著獨特的清涼氣息,混和著咖啡與食物的香氣,她的背抵著硬硬的寫字台邊緣,退無可退,他們都是退無可退,隻有絕望般糾纏,不肯放開,不能放開。
“咣啷”一聲,咖啡被推落在了地上,濺出一地的褐,觸目驚心。
他還緊緊摟著她,兩個人不知所措的望著一地的碎瓷片。新利的、雪白的碎片,在燈下反射著冷冷的光。
她終於說:“我來打掃。”
他心一橫,在她耳畔輕聲說:“管它呢。”
管它呢,管它呢,管它呢……
如果上天已經注定,那麼管它呢。
在此之前,他這輩子的唯一肆意而為,也不過是中學畢業,一意孤行去了MIT。
大姐希望他念HBS,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如果念了哈佛的商學院,將來的一切隻怕會事半功倍。
可是他不願意,於是唯一的一次放縱了自己,去了自己私心向往的大學,學了毫不相幹的學係——明知或許是最後一次了,因為彼時已經深切的知道,他的人生已經如同那枚蝴蝶一樣,釘在黑絲絨底子上,淒愴而華美,卻動彈不得。那粒無形的銀色長針,已經深深穿透了他的整個人生。他活著的意義,已經早就注定,容不得他有半分的掙紮。
第二天他去醫院看大姐,沒想到三姐也來了。
她們姐妹難得見麵,大半因為簡子俊的緣故。趙筠美買了水果與燕窩來,還有大捧的鮮花,笑吟吟的說:“大姐氣色好了許多。”見到承軒,輕輕的“啊”了一聲,說:“壞小子,好像又長高了。”她雖與大姐不和,但從小喜歡承軒,將他當個小孩子看,踮起腳來摟他的肩膀,笑著說:“趁著還沒有人跟我搶,趕緊摟一摟。”
“三姐也越來越年輕漂亮了。”
趙筠美抿嘴笑:“貧嘴。”仔細端詳他:“怎麼倒像瘦了,真是越長越像四弟。怪不得人家說……”她說到這裏,突然“啊呀”了一聲,說:“忘記給聖賢寄書呢。”承軒奇道:“四哥要你給他寄書?這太陽倒是從哪裏升起來?”筠美在他背上一拍:“沒上沒下的,他到底是你四哥。”終究還是笑著告訴他:“他哪裏會看什麼正經書,要我寄給他港版的漫畫,這麼大的人了,還是這樣孩子氣。”
大姐這才問:“聖賢在澳洲還好嗎?”
筠美說:“他生成那樣的脾氣,能壞到哪裏去。”
承軒說:“四哥樂天知命,是會享福的人。”
筠美打量著他:“壞小子,怎麼突然老氣橫秋的,心事重重?”
他敷衍著說:“公事不順。”
收購形勢比他想的要壞,雖然早有預料,可是也沒想到易誌維的反撲會這樣迅猛。幾乎是漫天席地,叫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