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韓玄子隻好起來,讓王才到堂屋來坐。王才上來叫一聲“伯”,韓玄子讓了坐,就去打水洗臉,然後喝茶,取了水煙袋呼呼嚕嚕抽了一氣,方說:

“王才,叫你跑了幾次了!真沒辦法,一過年這個叫,那個叫,不去不行,去了不喝不行,這過年我真有些怯了!”

王才說:

“誰能活得像你佬一樣呢!”

韓玄子說:

“我有什麼呀?隻是本本分分就是了。要說有錢嗎,真還不如你王才;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年裏家裏熱鬧吧?”

王才臉紅了紅,說:

“我哪兒敢比得韓伯!韓伯若不嫌棄,明日中午你和我嬸到我們家去坐吧。”

韓玄子說:

“哎呀!明日又排滿了。明日葉子和女婿要來拜年,公社王書記和張武幹他們也要來,實在走不脫身呢。王才,加工廠還開著工嗎?”

“三十下午就停了。”王才說,“我想初八開工哩。”

韓玄子說:

“喲,那麼早開工,你也真是錢掙上心了!”

王才說:

“大家都要求早些開工,說六天年一過,就沒事了,農民嘛,就熱火這幾天,閑在家裏沒事,開了工,倒可以捏幾個錢了。”

韓玄子心裏說:“哼,說得多好,全是為了大夥!”當下嘴裏“噢”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又問:

“你找我,有什麼要辦的事嗎?”

王才沒想到韓玄子這麼挑明問他,當下倒噎住了,憋了半天,說:

“我來給伯說件事,不知行不行?加工廠開業以後,人手越來越多了,需用的麵粉、油、糖,數量增大了幾倍,先是我三、六、九日去集市上購買,現在就這樣也供不及了。我思想,寫一份報告給上邊,看是否能將這三宗供應列入糧站的指標。別的咱不企圖,這一供應,就可以保障加工廠的生產了。”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份報告來,同時將袖筒裏的酒瓶取出來,放在了桌上。

“你看看,這樣寫行不行?若行,你在公社裏人熟,給他們說說,蓋個章,填個意見,呈報到縣裏去。”

韓玄子還未看報告,心裏就叫道:好個王才,你真是心比天高,還想讓國家供應你的原料?!就拿起西鳳酒說:

“王才,你怎麼也來起這一套?這酒我不能收,這成什麼體統了!我韓玄子是愛喝酒,可不明不白的酒點滴不沾,該辦的.符合政策的,咱為鄉裏鄉親熱身子撲著辦;不該辦的,違法亂紀的,你就是搬了金山銀山來,我也沒那麼個膽!”

王才一時十分難堪,千般說明過年期間,到哪裏空手也是去不得的,何況僅僅一瓶酒,一定要收下。但韓玄子硬是不收。王才隻好又收起來。

韓玄子取了眼鏡戴上,細細看了報告,說:

“王才,這恐怕不行呢。你這加工廠,雖然工人多,收入大,可所得盈利你不是納入國庫的,肥了你自己的腰包,國家能這麼供應你嗎?”

王才說:

“我是按市價來買,隻要這麼辦了,給我省點力氣。再說,報紙上也講了,國家是大力支持專業戶的。我隻想試試,或許能行呢。”

韓玄子就笑了:

“你們這些人呀,想得太簡單了!你想想,好事怎麼能都讓你們占了呢?我實在沒辦法,你可以直接到遞公社去,可我說,公社也不會批準你這報告的。王才,你要清楚咱現在仍是社會主義社會!你聽說了嗎,縣城裏的一些專業戶、個體戶現在錢一掙得多起來,就都有些害怕了,開始買“愛國錢”,幾百幾千地認購國庫券呢。”

這話如同炸彈,使王才大為震撼。有些專業戶、個體戶買“愛國錢”,為自己找政治保護色、尋後路,這風聲他多多少少也聽到一點,韓玄子卻這麼一板一眼地說給他聽,是什麼意思呢?瞧那口氣,那眼神,分明在說:“人家都在尋退步了,你還這麼大幹呀?你等著吧,吃不了有你兜著的!”他真有些害怕了。

“韓伯!”他說,“你說的也對,我現在雖然有了些錢,但又全用在了擴大再生產上,我也想以後捐錢給公社的。這麼說,這報告就算了。我還年輕,世麵經得少,文化又淺,以後有不是的地方.還望韓伯多指點呢。”

麗人又說了一些甜不甜、成不鹹的話,王才就起身走了。

韓玄子送到門口,二貝和白銀又在那裏點二甩炮,唰地一聲竄上半空,又叭地一聲在空中炸開,響聲極脆,樣子也好看得出奇。韓玄子覺得有滋有味,硬要二貝將家裏那一串一千三百響的連珠炮拿來放了。立時,照壁下一片轟響,無數的孩子聞聲趕來,在那裏搶著拾落芯的炮。

韓玄子突然記起明日鬧社火的事,到侄兒隊長家去了。

第二天,便是正月初三,依照風俗,社火從這一天開始,一直要鬧過十六。經過全公社動員、安排,這天上午,川道地的各村就響起鑼鼓,十點左右,各路社火芯子抬出來,往鎮街上集中。芯子是千奇百怪的造型,觀看的人群擁著擠後地包圍,鎮子上、鎮子附近的村了,幾乎是老少傾出,家家鎖門。遠處的山民們。也有半夜打著燈籠火把,走幾十裏路趕來的。小小的鎮街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幾乎要將鎮街兩旁的房舍擠倒似的。各家鋪店,更是門裏門外都是人。煙、酒、鞭炮、蠟燭、紅紙、糖果、點心,一瓶一包地貨物賣出去,一把一堆的錢票收回來。鞏德勝已經從早到午未能吃一口飯,喝一滴水了。棗核女人則站在門口的凳子上,眼觀四麵,耳聽八方,唯恐混亂之中,有人行竊偷盜。到了十二點,三聲筒子大炮點響,社火芯子隊開始招搖過鎮街。路線是從街西大場出發,經過鎮街,到街東大場.再上塬,穿過公路,再到街西,再到鎮街,最後在街東大場評比,才算結束。

韓玄子一大早起床,就往公社去,和公社幹部一起到各隊查看。有的隊扮的是“三戰呂布”,飾劉備的站在下邊,雙手各執一劍,左劍刃上站關公,右劍刃上站張飛,張飛長予之端懸一尼龍繩.下吊呂布。有的隊扮“李清照蕩秋千”,競真是一個秋千,上有一幼女站著蕩板,不斷晃動。有的隊扮的是“遊龜山”.一張彩船.船頭坐著田玉川,船尾站著胡鳳蓮,船旋轉不已,人卻紋絲不動。更有那“三打白骨精”,“劈山救母”,“水漫金山”.造型一台比一台玄妙,人數一台比一台增多。圍觀的大呼小叫,那北山、南山遠道而來的山民.時不時擠到每一台芯子的桌麵下看是不是拴有石頭、磨扇?因為這芯子全是固定在八仙桌上的.然後由八人抬起,平衡極難掌握;外地人常有芯子翻倒的事故.因此必須拴有石塊或磨扇在下麵增加重量,起穩定作用。而這些山民看後,驚歎不已:到底四皓埋在這鎮上,盡出能人了。競不拴石塊、磨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