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 / 3)

?三一點,就是要注意影響.顧及大場麵。在這鎮上,咱是正南正北人家,交往必然就廣,凡是來咱家能吃能喝的,那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萬萬不能怠慢。出門在外,又要學得本分。俗話說:一件衣服要穿爛,不要讓人指爛。說到這兒我就有氣,二貝你們結婚,也是到省城你哥那兒舉行的,買幾件衣服是應該的,可白銀買一身西服,上衣隻有兩個扣子,在咱這地方怎麼穿出去

?你學你嫂子的樣,也燙頭發。人家在城裏工作,環境不一樣啊!還有那高跟鞋,拖鞋,手插在褲兜裏走出走進……所以,我生了氣,我把你們分出去了,分出去你們怎麼過隨你們吧。可一分出去,看著你們日子過得犧惶,我心裏也不好受,想:這何苦呀,畢竟是咱的兒女呀。可再一想你們惹我生氣,我就說:分了好,讓他們也知道知道滋味。半年過去了,各自也都習慣了,咱就這樣先過著吧。”

韓玄子隻管一邊吸煙,一邊說下去。屋子裏再沒有一點聲響。三娃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實在沒有耐力了,吸一根煙,又喝一杯水,又無聊地去翹火,一眼一眼看著火炭由紅變白,由硬變軟,由粗變細,隻說嶽父的話要結束了,沒想那停頓是為了裝換水煙。於是他不得不又去摸第五根香煙了。二貝已經習慣,他最好的辦法是低著頭想別的事情。雖然這一席話句句都是在訴說白銀的不是,白銀卻並不急不躁。在這個家庭裏,她的性格已被磨去了大半鋒芒,她也聰明起來,學著二貝那種消極對抗辦法。再說,這些話,老公公不知說過多少遍了,隻要他一開頭,她也能估準下一句的內容了。於是,兩眼兒盯著天花板上的一個蜘蛛網。冬天,這房子裏炭火不斷,蜘蛛活得很精神,密密地織著一個大網,後來就臥到牆角的一根電線上一動不動了。白銀看著看著,將頭垂下來,似乎作著一種靜聽的樣子,實際卻開始了迷迷糊糊的夢境。

“白銀,你說說,我上邊說的,是不是真的?若有一點委屈了,你可以說,我可以改。”韓玄子扭頭看著白銀。白銀卻毫無反應。二貝忙用腳踢了白銀一下,白銀忽地抬起頭來。

“睡了!”韓玄子說,“我口幹舌燥說了這一通,你倒是睡著了?!”

白銀趕忙說:

“哪裏睡了?爹說的,我句句都在聽哩。”

“聽著就好,我沒委屈你吧?”韓玄子又說,“當然,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咱也不要多提。新的一年裏怎麼辦?這是最關鍵的。一年一年過得好快,如今,葉子也出嫁了,雖說離鎮上不遠,可她還要過她的光景;小女子過了十五就去縣中上學,家裏是沒有了勞力,我也好犯愁。這地誰種呀

?這水誰挑呀?我還得靠你二貝、白銀!你們要是好的,新的一年裏就不要惹老人生氣。白銀在家多幫你娘幹活,二貝在校,好好教書。學校在家門口,一定要學得活套。人家公社幹部,官位就是再小,可在地方上還是為大,學校又在人家眼皮下,事事你要把人家放在位上。這樣,於你好,於這個家也好。我嗎,我也有缺點,愛喝口酒.你們嫌我醉了傷身子,也是一片好心,我注意著就是。我脾氣不好,這設法改。這一兩年裏,公社信任我,讓幹個站長,什麼事又都抽我參與,不去不行,去了,村裏一些人看不慣就要說,可能也惹了些人。我先前脾氣也不是這樣,就是退休後,家事、村事攪得我脾氣壞了。我再叮嚀一句:以後咱家出什麼事,說什麼話,誰也不能對外講,外人有和咱心近的,也有成心拆這個家的。你說出去,這些人不是笑話,就是要從中挑撥。白銀,聽說你往王才家跑了幾次,和那媳婦一說就是一下午

?”

二貝聽了,心裏一緊,忙接住話說:

“這事我知道。年前我們到地裏去,碰著王才,硬拉我們去家,也便去了,說些閑話。爹又聽誰在加鹽加醋了?”

韓玄子說:

“這號人家,少去為好。他家錢是有了,糧是有了,一家大小手腕子上戴上表了,可誰理呢?人活名,樹活皮,以我這年紀,我也早該不幹什麼站長了,可擔子又卸不了,還得幹。這雖是小事,就從這小事上,可以看出不論什麼時候,人緣是最重要的。總之,一句話,往後,你們要想使老人身體好、多享幾年福,就先把咱家搞好,家裏搞好了,你們在外也事事順心。我就這些,你們都可以說說。”

二貝娘就對三娃說:

“你說說。”

三娃說:

“我沒什麼要說,讓我二貝哥說吧。”

二貝說:

“爹都說了,去年家裏不好,這怪我和白銀的多。是我們的錯,我們都要改,不對的地方,老人還要多指教。要叫我說,我隻說一句,就是爹上了年紀,一輩子又都從事教育,退休後本來是度晚年的,也不該去文化站。我也知道爹不是為了那每月十五元的補貼才去的;也知道爹在外跑了一輩子,退休了寂寞,可也得看身體狀況,能不幹就不要幹了。總的來說,你對農村的事還摸不清,現在形勢又不比以前,什麼都在變了,而且還在繼續變。咱拿老眼光、老觀點去看一些人、一些事,當然看不慣;一管,就可能會失誤,這樣下去,反倒不好了。既然已經幹上,公社又信任,你就隻管管文化站,別的事,他們拉你,你一定要推掉。對於王才,鄉裏鄉親的,這人爹也知道根基,不是什麼邪門鬼道的人。這幾年發了,這是政策讓人家發的,也不是他王才一家一戶。爹正確認識他、理解他,能給他幫忙的就幫忙。如果事情做得過分,不光要得罪王才,我想以後可能

得罪的人更多。農民要富裕起來,這是社會潮流,順這個社會潮流而走,一不會犯錯誤,二也不會倒了人緣。”

韓玄子靜靜地聽著二貝的話,他沒有言語。他知道二貝現在已經長大成人,有妻有室,又在學校為人師表,若要再反駁,二貝必然還要再說些什麼,吵起來,就又不好,大女婿三娃還在座呀!何況對於王才,他心裏雖仍不服氣,但也覺得過去有些事情做得過分了點。

他又抽了一會兒水煙,說:

“你說,有什麼想法,你都可以說,我也是在外幹了一輩子,還不是農村瞎老漢,隻聽好的不聽壞的。”

二貝說:

“就這些。過去家裏不和,當然有我們身沉不勤快的原因,但對待村裏的一些人、事問題上,和爹意見不一致,給爹說,爹也不聽,我們才故意致了氣呢。”

二貝娘說:

“我也是這個意見。你管人家王才怎麼樣哩。他沒有,他也不向咱要;他有了,咱也不向他借。國有主席,社有書記,咱管人家的事幹啥?”

韓玄子說:

“從心底來說,王才這人我是看不上眼的。他發了,那是他該發的;可沒想到他一下子倒成了人物了!我也不是說他有錢咱眼紅他;可這些人成了氣候,像咱這樣的人家倒不如他了

?!”

二貝說:

“爹這就不對了。國家之所以實行新的經濟政策,就是以前的政策使農村越來越窮。誰行,誰不行,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現在就是人盡其才的時候,咱能擋住社會嗎

?咱不讓王才發家,人家難道就不發了?甭說咱,就是一個社,一個縣,一個省,總也不能把潮流擋住啊!”

韓玄子說:

“好,他的事我以後少管。可我在這要把話說明,他王才能發了家,咱韓家更要爭氣把家搞好!後天給葉子‘送路’,這也是耍人的機會.咱要鼓足勁,隻能辦好,不能辦壞,要在外麵把咱的臉麵撐進來:明日一早,二貝你去把廚子請來,咱就在院子裏支大鍋.準備菜。白銀給你娘當幫手,刁空將四鄰八舍的桌子、凳子都借來。”

說罷,就讓老伴去拿了算盤,一宗一宗計算來多少客?切多少肉?炸多少豆腐?熬多少蘿卜?炒多少白菜?下多少米?喝多少酒?吸多少煙?一直又忙亂了一個小時,家庭會議才得以閉幕。曆年來的家庭會議,這一次算是圓滿的。二貝和白銀一進廈房,白銀就說:

“哈,爹這次總算聽了你的話了!”

二貝說:

“爹心裏還想不大通呢。爹是有知識的人,有些事能想得通,有些事就鑽了牛角。後天待客,爹是押了大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