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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腳站在打光板和閃光燈中間,信秀微側著日顯英挺的容顏。化妝師一邊說著對不起等一下,一邊衝進鏡頭的世界,拿著粉刷在他的臉上繼續修飾。
任由對方手指的擺弄,眼神卻仿佛厭惡地轉向另一邊。隔著人群,總覺得他是在看我。
而我的臉上一定沒有笑容。
春日的天空鋪排著被櫻花染成粉紅的雲朵。張開口,呼吸到的卻全是因持續拍照的工作帶來的厭倦。
“下一張,兩個人一起吧。”
被這樣命令著,腳步不自覺地走向信秀。
“做個比較要好的姿勢。”
雖然聽到了,卻不知道怎麼對著鏡頭製造笑容。
“不要像死人一樣站著啊。”
被大聲地斥責了,其實也隻是停滯了兩三秒而已。
眼睫迅速眨動,不這樣做,總覺得眼淚隨時都會掉落。
“秀樹?”是信秀的聲音。
下一秒,臉被纖長的手指勾向左邊。
映入眼簾的是信秀的眼睛。
額頭貼上來,在鏡頭前十指相握。隻是一個拍照的動作,心髒又不規律地跳動起來。
“唔……不夠活潑呢。不過算了,氛圍還不錯。”攝影師在鏡頭後宣布,我鬆了口氣,可是握著我的手指還是沒有放開。“心情不好嗎?”濃黑的眼眸審視著我。
“有一點。”我聳聳肩,盡力別過臉。
“這個廣告的讚助商很喜歡我們,有可能這一係列的產品都交給我們拍。”就像是為了要讓我高興一樣,信秀說著他聽來的信息。
“哦。”我點點頭,“又要向學校請假了。”
隨時可以抽身的遊戲變成了一定要咬牙堅持的工作後,就覺得很容易疲憊。雖然信秀想要尋找話題,但我還是什麼都不想說。
沿著彌漫春之氣息的堤畔,一前一後地行走。因我的情緒低落,連帶著信秀也感到了不安。
“秀樹……”
腳步因停頓而更加感受到泥土的柔軟,回過頭,被風把劉海吹亂,就看到幾步之外站著的欲言又止的少年。
“嗯?”我皺起眉梢。
“沒、沒啦……隻是想問……”立刻窘迫地低下了頭,漆黑的眼睛習慣似的閃躲著我,“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然後,吐出口的言辭,總像拐了個彎,變成避重就輕後的問候。
“沒什麼啊,隻是覺得有點煩。”就算告訴信秀,又有什麼用呢。他隻是個比我還更加幼稚的小孩子。
“快點回去吧。”我掉轉過頭,沒有再向後看。反正那家夥一定會跟上來的。不知何時,就養成了這樣的走路習慣。總是我走在前麵,而他跟在後邊,隔著一小段距離,就像心跳的間隔必須規律才能使人心安。
“我好像有點奇怪呢。”
自嘲地笑笑,半轉過肩膀。
“呐,其實真的沒什麼哦。”
“嗯。”信秀露出了放心的微笑,就像一直在等待聽到我認真的回答。真像個小孩子呢,我釋然地笑了,向後伸出手。
有火花在眼中一跳,立即像隻有身體高大的稚齡犬一樣奔了過來。手搭著手,用力握了握,又再搖了搖,我拉著他,一前一後手牽手。
“信秀的生日是六月嗎?”
“是十月啊。”
“唔,還真是很像天秤座的個性呢。”
“哎?這樣嗎?秀樹是五月……對吧。這是哪個星座?”
“是金牛。固執又浪漫的星座哦。”
“你總是知道一些奇怪的事。”
“是你沒有常識才對。”
我好像越來越了解怎麼和信秀相處了,隻是說點平常的話,就能讓他高興起來。把手放開,揣入衣袋,我回過頭。
他措不及防收住腳步。
保持著差一點就要撞在一起的距離,我看著他。
“人和人真的很奇怪吧。”
“為什麼忽然說這種話?”
“呐,我這樣看你的話,卻不知道你正在想什麼。反過來也是一樣吧。”
心裏,總有一點對信秀的輕視,可是隻要不表露出來,他一定無法察覺。覺得這樣的自己,稍微有點討厭。我沒有等待他的回複,就又繼續抓住他的手,向前走了起來。
不管討厭也好,喜歡也好。藤木信秀是我唯一的夥伴。甩甩頭,我揮開所有的不安。想就這樣筆直地行走下去,戰勝懦弱膽小總需要退路作為借口的自己。
“我們兩個,以後也要一起努力。”
“嗯!”信秀用力地應聲,更緊一點地握住了我的手臂。
每天隻有一半的時間能待在學校裏,到了午後,常常來不及吃飯,就匆匆忙忙趕往各個拍攝地。
有時是廣告、有時是雜誌拍攝、隨著經驗的累積,漸漸地也可以去事務所在電視台的節目中客串一下露個麵。經常從午後到深夜,兩個人總是在一起。
“呐,你喜歡的飯團。”
“哪裏來的?”
“路上看到買的,你不是喜歡吃嗎?”
“唔。不錯,這個口味很好吃。”
他常這樣帶東西給我。
“你那個扣子是怎麼回事?”
“繃開了。好像最近又長高了。”
“真沒辦法,去要個針線過來。”
“秀樹給我縫嗎?”
“還有別人在嗎?”
我也習慣了去照顧他。
“手指怎麼了?”
“上做菜的節目,被刀子切破了。”
“笨蛋。OK繃呢?”
“這種小傷,會被笑的。”
“你是我的搭檔,從手指到頭發,都不是隻屬於你一個人的。”
“討厭,好強勢的口氣啊。”
偶爾交換會被其他人笑話的交談,但是不要緊,因為我們是小孩子。一切親昵都因“未成年”而變得理所當然。
也有難過的時候,也有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一下子追上別人的那種焦灼感,但總是相互鼓勵著,必須彼此打氣。
看到過他一個人站在轉角的水房抹眼睛。很少哭泣的他,即使在我麵前,也總是忍耐著不流淚。
明明知道應該假裝沒看見才好,可我的性格就是會慌張得無法壓抑,一定要跑去問出來。
“沒事啦。”他總是帶著一點困窘地把話帶過去。
可是即使信秀不說,我也能漸漸察覺那是為了什麼。
我和信秀,就像在手臂上外接了一條聯在一起的神經。如果他痛的話,我一定都會知道。雖然所思考的事,沒有辦法相互得知。但更纖細細微的神經卻被歲月針角細密地匝縫在一起。
我想變得更勇敢一點。
可是這個身體,這個女孩子的身體……偶爾會不時製造困擾令我頭痛。開始有月經之後,每個月總有幾天肚子會痛。一到那個時候,臉色和精神都會格外低落。一開始就和社長約定過,不可以因為我是女生這件事,而得到任何例外的照顧。這是我自己一個人的秘密,所以即使辛苦,也隻好獨自忍耐。
“淺倉,你去洗衣服啊。把我這些也一起洗吧。”
同個宿舍的前輩,常把應該自己處理的雜事推到我們這些小輩身上。平時也就算了,但碰巧“那個”來了的我,正是最討厭碰觸涼水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