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傻了,你根本照顧不了媽媽。你太忙了,她會很寂寞。”
我被一語中的。
“所以,所以姐姐希望你能去考大學。至少這樣,我可以放心一點。”
“你帶媽媽一起過去,你先生恐怕會不高興吧。”我囁嚅著,將話題帶往別處。
“他很早就失去父母,非常理解我的感情。再說媽媽也很喜歡他……”
姐姐說著的全是我不了解的事。我回來得太少了,一年也和她們見不了幾麵,真難想象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裏。
老實說,有點意誌消沉。有點略微被打擊到了,雖然我想要努力,讓媽媽過上好一點的生活,但其實沒有我也沒關係,媽媽和姐姐可以找到屬於她們的位置。這種心情……有點像貧苦人家的長子,在操勞半生把弟妹們都撫養成人後,突然發覺他已經找不到生存意義的感覺呢。真可怕。
“……所以那樣一來,就變成秀麗一個人留在東京了!”
姐姐的結束語把我從跑遠的思緒中拉回。
看著姐姐擔心的麵龐,雖然心裏浮起淡淡的難過,卻出奇的冷靜,並有一種接近殘酷的淡漠。想著:其實沒有什麼差別嘛。
和我最接近的人,早就不是姐姐和母親。
“沒關係,我已經是大人了,獨立生活是早晚的問題嘛。”哈哈笑著,最近擅長這樣的表演。說著:快要結婚了,那下次叫他姐夫沒問題吧。
然後裝作想起還有工作要做的樣子,提起鞋跟,把手插入衣袋,一蹦一跳地在姐姐擔心的目光中背離。
“你回來了?”
推開宿舍的門,意外地聽到熟悉的聲音。
坐在床上的人捧著劇本抬起頭,長到背脊的黑發、濃黑如墨的眼瞳,最普通不過的問候,卻令我有種如釋重負的放鬆。
“嗯。”於是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直接飛撲到他的背上,“去吃火鍋吧!信秀!”
“夏天吃火鍋?開什麼玩笑。”他有點愕然又寵溺地笑了。
“就是想吃嘛,你請客好不好?”我仰起臉來撒嬌。
“為什麼總是我請客?”
“宿舍垃圾都是我一個人在倒嘛。”
“真是沒辦法。”
說著沒辦法,卻唇角微漾,露出最美麗的笑顏。提起放在桌上的鑰匙圈,他自然地把手搭在我肩上。
坐在信秀的摩托後麵,在飛馳中感受夏日之風拂麵殘留如被撫摸的溫柔。
“拍戲有趣嗎?”
“和平常一樣。”
“但是劇情很好玩啊。”
“你又知道啦。”
“你不是讓吉田幫你對台詞來著嗎?”
“那家夥……什麼都往外說。”
“和我說有什麼關係。”
“……喂,開過去了。”
“嗯?什麼東西開過去了。”
“烤肉店。”他悶悶道,“剛才拐過彎了。”
“笨蛋!”我向他飛去一記手肘拳。
父親離開了,母親和姐姐也馬上要搬走了。但是我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人,絕對不會離開我。因為他是我的夥伴、我的拍檔、我的相方。他所存在的位置將理所當然固定在我身旁。
不是親人也沒關係。
不是朋友也沒關係。
不住在一起也無所謂。
反正隻要張開雙臂,彼此就一定都在能被對方碰觸到的距離。
齊耳的劉海,修剪得細細密密覆蓋著額角,毛茸茸質感的頭發以及一雙明亮的杏仁眼,與信秀飾演對手戲的女優,長著一張討喜的貓咪般的臉。
第一次見到,就覺得很喜歡。
她叫大野雪,是偶像身份的女演員。年紀相似的緣故,隻是去片場探了幾次信秀的班,很快和她便也熟絡起來。
“這是我的相方。”信秀介紹我。
“我知道哦。”擁有俏麗眼眸的少女露出可愛溫煦的微笑,穿著戲中深藍色的製服天真地背手說道,“我有看過你們一起拍的廣告。”
“我也看過雪小姐的寫真集哦。”我在一邊插嘴。
“哎?”她詫異地微微睜大眼睛,“你有買過?”
“呃……”我的舌頭打了個突,察覺到信秀在一旁開始忍笑。年輕女優的清涼寫真在宿舍都是被傳來傳去地看……這種話當著本人說出來,就實在太失禮了。
“哈哈,下次送你好了。”
好在大野雪並不是習慣促狹別人的那種類型,眯眼笑著拍拍我的肩,自說自話地幫我解圍。
“真可愛呢。”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和信秀聊了大野的話題。
“是嗎?”信秀看了我一眼,“……還好吧,普通的程度不是嗎?”
“相當爽快啊。”
“你這個評判女性的標準絕對有問題。”
就算信秀這麼說,我也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
因為頂著偶像的招牌,又是來自首一首二清一色男班的偶像事務所。平常在工作中遇到與女性藝人合作的機會,總能或多或少得到一些好感類的暗示。
那種故作可愛的模樣,在同樣也是女孩子的我眼中,隻能產生很惡心的想法。相反,擁有獨立風格的女性,就會比較易於贏得我的好感。
“個性那麼利落的女孩子,現在很少見了。”
“這樣啊。”信秀迷惑地抓抓頭發,“反正我不懂女人的事。”
後來回想,也覺得那個時期的自己有點奇怪。竟然莫名地對大野雪產生了憧憬的向往,就像小學妹在學校裏猛地撞到了長著符合自己理想麵孔的學姐,而進而有了追隨的感情。
我雖然還沒有到那個程度,卻真的想要和她成為朋友呢。
“和我在一起還不夠?”
對於信秀這種白癡提問,我隻能用力翻起白眼。
我想要的是朋友呢。
而信秀是特殊的,是超出朋友定位的存在,是我不能缺少相互倚賴的另外一半。吉田雖然是朋友,但畢竟是個男的啊。
懊惱地醒悟,我想得到的其實是“手帕交”呢。
“秀樹、秀樹!過來打牌啦。”
“才不要。”
被同宿舍的同輩招呼去玩樂,會直覺皺眉甩上門。是進入青春期還是逆反期的緣故啊?看到衣衫不整打赤膊的男生就覺得很討厭。
“你的人際關係會變差哦。”
至少在服裝方麵從來都是打理得整整齊齊的信秀,相比之下還算可愛地抱著枕頭一邊補眠一邊隨口吐槽。
“再怎樣也比你強。”我用運動鞋半踩著床邊,有點沮喪地照著手中的鏡子。
唔,如果當年在街上遇到的人不是社長,而是星探就好了。說不定我也可以像大野雪那樣以女演員的身份出道呢。
想要擁有像她那樣微翹的鼻子,撲閃如小扇的睫毛,燦爛的笑容和毫不做作的舉動。
“臉上長青春痘了嗎?”
推門而入的吉田,看到捧著鏡子的我,開口就是這樣毫無情調的開場語。
“呼……”我垮下雙肩,在這個全是男生的環境裏,我如社長期待的越來越有男子氣概,都快忘記了怎樣才是可愛的女孩。
“下次敲門好不好?”我瞪他一記。
“秀樹怎麼了?”吉田的視線越過我,好奇地問向半入夢鄉的那家夥。
“他生理期啦。”信秀咭咭笑著扔了個枕頭。
“……你們兩個笨蛋。”
我也隻好握拳無言。
隨後的幾天,我因為沒有什麼工作,常常去信秀的片場。
“喂,作業自己做。”把他的功課連同書本遞上,我找了個可以坐下的地方,反身跨坐搖著椅背。
“太忙了嘛。”他挑挑為了拍戲而拔得細細的又塗成棕紅色的眉。
“你哦……完全是在混畢業。”
信秀從來沒有把精力投入到他的學業上,或許是從小進入演藝圈的緣故,他覺得學校對他來說才是標準的異世界。即使和同齡的同學聊天,也完全沒有相同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