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鄰家少年段鵬翼
謝小潮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甩開了慕容燕。她耳邊有什麼不停地嘩嘩作響,好像是自己在說話又好像不是。
“那個家夥不過是個呆瓜!他死不死,和這個睿智英明的我有什麼關係?”
是這樣嗎?應該是……吧,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像受了當頭一棒般地打擊,整個人都懵了!
小段會死?
四個字跳入一片空白的大腦裏,人也站住了腳步,嘴裏不停地念著,念著,他會死嗎?嗬嗬,大概是吧,太白老兒不會無聊到寫信騙她的。死掉?小段?她的段鵬翼?
“小潮——”黏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回過頭,後麵是接踵交錯的人群,但她失神的眼瞳卻看到了那一年的他,總是緊緊跟在她的身後……
真是奇怪的小孩,跟著她做什麼,被她敲頭,被她罵,幹嗎還一直跟著她?打不乖,學不詐的小孩,笨小孩!
透明的水滴到手背上,涼涼地打醒意識的神遊,她舉起手背,看著水滴在不停地滴落,這是什麼?伸出舌尖,鹹鹹的,她哭了嗎?
開什麼玩笑?她怎麼會哭,她是謝小潮唉,天上地下惟我獨尊玉皇大帝都不服的齊天大聖哎!怎麼可能會為了一個人間的笨小孩流淚?
水滴漸大,身上也涼了起來,仰起臉,啊,原來,下雨了。
嗬嗬,她就說嘛,她是不可能真的在乎那個傻瓜的。
“小潮!”
焦急的聲音劃破雨絲,撞入耳膜,抬眼望去,人群之中,有個藍衣少年正撐著一把傘向她奔來。
在那方傘下,雨止了。
“對不起……”他的臉上漾起深深的懊悔,沒有執傘的那隻手又開始煩惱地撓頭。他嘴又笨,也不知道該怎樣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和小潮講話,其實,他不喜歡有人向小潮提親,不喜歡,很不喜歡!
“算了啦,”她想讓自己擠出一個如常的笑,“我謝小潮大人大量,怎麼會和你一般計較。”
“那,”柔軟的明瞳亮了起來,“你不生我的氣了是嗎?小潮。”
“笨!”謝小潮不可一世地道,“我隻是知道會下雨,所以才出來看看雨景,誰要你雞婆地撐傘給我,偶爾在雨中感受一下大自然,能保持心靈的健康不知道嗎?”
他惟惟點頭,想要說話,又忍住,終於還是忍不住,“還、還是得注意身體的健康吧,小潮你身體又不好……”
“你少廢話!”她莫名地火大,“我謝小潮身體好得很!能活一百二十歲!和你這種……”話音硬生生地截在口中,吞了回去,心頭的焦躁無法被雨水澆滅。
手忽地陷入一團溫暖的包圍,他微微笑著,“春天的雨也會使人感冒的。”
這家夥的手什麼時候比自己的大了呢?她呆呆地看著他,以前明明是小臉小手的啊,對了,和他站在傘下才發現他真的比自己高了許多。一起在這個人世間長大的段鵬翼,什麼時候超過了自己呢?
雨水順著傘的邊緣流動,似銀白色的鏈子隨風搖曳。那隻手那麼熱、那麼熱,熱得她耐不住了。她抽出手,伸到傘外去接從天而降的雨珠。
“聽說,天會下雨是因為天上的仙女在哭。”段鵬翼說。
“那是胡說八道。”那幫女人一個個都強悍得像夜叉一樣,才沒有那麼多的眼淚。
“我想也是,”他應道,“雨水和眼淚根本就不同嘛。”
她聞言輕轉過頭,猶疑地望著他,“雨水和淚水能看出不同嗎?”
“是啊,”他伸掌,向她微笑,“你看,雨滴是圓的。”
她沒有看雨,隻是呆呆地看著身畔的他,純淨如泉的眼,眉目秀逸的臉,清澈的氣質,堆積在唇角的溫柔……
這是鵬翼,她的段鵬翼,一直一直站在身邊,不知不覺就長大了的段鵬翼,這個人,會消失?
“小潮,你怎麼了?”他察覺她的異樣,“你……怎麼好像很難過,出了什麼事?”他猜測,“慕容燕又來煩你?”
“對,”她點點頭,表情很不自然,“是他又來煩我,不然會有什麼事值得我謝小潮難過。”
對,她不難過,她才不是難過呢。她隻是覺得有一點兒煩,隻是一點點、一點點……
“嗬嗬,你看,我不是在笑了嗎?我笑得多好看啊。”啦啦啦,她心情明明就好得很嘛,好到她想唱歌呢。
是嗎?段鵬翼懷疑地看著眼前那張笑得恐怖的臉,總是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好看的女孩,小潮大概是天底下惟一的一個吧。
“我們這是去哪?”謝小潮忽然發現走得並不是回客棧的路。
“對哦。”段鵬翼迷茫四顧,撓了撓頭。兩個人一起走路,好像常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呢,都以為另一個人在帶路,就都跟著向前,不停地走了很遠後才發現,原來誰都不知已經走到了哪裏。
這家夥,還是一樣迷糊!謝小潮瞪他。
“那……”他不好意思地笑,“不然幹脆等雨停了,我們去西湖吧。”
“西湖?”
“對啊,小潮不是很想去看西湖十景嗎?”
原來……自己說過的話,他一直都記得呀。心裏,不知是什麼樣的滋味正在悄悄彌漫,她小小的臉龐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好啊。”和鵬翼去西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吧,再過幾天他就滿十七了呢。嗬嗬,生性薄命,活不到十七,竟然是這樣。努力地想把這個名叫段鵬翼的少年變成一個大人物,結果……嗬嗬,幸好自己其實也沒付出多少努力,不然不就白費了嗎?嗬嗬,她還是會有那麼一丁點兒的難過的,她謝小潮敢承認啊,因為、因為……
因為……段鵬翼是她謝小潮的人嘛!
小潮?他詫異地看著她,看著小潮臉上那個淺得近乎虛幻的笑。雨絲飛過她的鬢角,緩緩沿著額頭下滑,路邊被風吹亂的垂柳拂在她的身後……傘外的世界落雨如花,花爍如星。
這一刻的小潮好美麗,好想把這一刻保留下來。
“小潮,我去學畫畫好不好。”他認真地道,“這樣就可以把美麗的東西保存下來了。以後,我還可以把西湖十景都畫下來,回家掛在牆上,我們在家裏就可以看到了。”當然,他還要畫小潮!
傻瓜……不用學了,你沒有以後了……沒有了……其實,其實什麼都不會也沒什麼,什麼都不是也沒什麼,你就當傻瓜活下去不是也蠻好的嘛?反正有這個絕世聰明的我在你身邊啊,可是、可是……
“小潮,你怎麼了?”發現她總在發呆出神,他從心底漾起一陣微酸,是不是在想吳大哥呢?眼神一暗,低下了頭,他費勁地吐出幾個字,“小潮你……喜歡吳大哥?”心、如擂鼓,不停地、不停地跳著,想聽到她的回答,卻又害怕。
呃,怎麼提起這個?她望著他,有些疑惑。落在他的眼中,卻成了默認。果然嗎……心苦苦地發著澀,她凝視他,望得那麼深,深的看得到那份名叫失望的情緒慢慢地晃漾在他的眉睫眼底。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想到這個不愉快的話題,她悶悶地問,他不是讓她去嫁嗎?可惡!幹嗎這會兒又好像舍不得似的。
“小潮……”他低下頭,半晌又抬起來,卻不敢看著她,隻望向一邊,臉憋得紅紅的,“我、我……”
到底還是那個黏黏糊糊的個性,她想罵他,卻不知為什麼抬不起頭,也張不開嘴。有什麼,懸在半空裏,好像在等待著在冀盼著什麼。
笨!她第一次罵自己,有什麼好期待的,雙掌不覺間打上自己的雙頰,謝小潮你這個笨蛋!快點振作啊,對啊,振作起來嘛!這樣子一點兒都不像你了呢。不就是、不就是這個姓段的小子快玩完了嗎?連她謝小潮這樣的古今第一聖賢還被人一腳踢下來受一遭輪回咧,哼,十八年後又一條好漢,有什麼、有什麼好難過……
“我喜歡小潮!”
含著東西似的不清不楚的聲音透過雨水傳入了耳中,截住了她所有混亂的思維。睜大明眸,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少年。
“你說什麼?”
“我、我……”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終於閉上眼睛,大大地喊了一聲,“我段鵬翼喜歡謝小潮!”
有什麼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碎裂了;有什麼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綻放了。
謝小潮大睜的眼眸裏,放射出光彩,不能否認的是心裏聽到這句話時瞬間湧上不可抑製的欣喜。她的嘴角輕輕地,輕輕地抿出一點笑意,“什、什麼嘛。”她衝他喊道,“笨蛋。”
呃?有生第一次的告白被人罵成笨蛋?段鵬翼失望地蹙起眉,小潮果然喜歡吳大哥。
“笨蛋,”她輕輕咬住嘴唇,“那種事情,我五歲起就知道了呀。”別過頭,什麼嘛,他不是從五歲起就暗戀她嗎?現在才說什麼喜不喜歡?當她不知道呀,哼!
嗯?小潮的意思是?小少年眼中又現出一抹看到希望的光彩,“小潮,我很笨,也沒有吳大哥厲害,可是、可是……”唇邊天真的笑意湧現,“我是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小潮。”
好喜歡,好喜歡,他們一直在一起,從來沒有分開過,所以把所有的一切包括心情當成了習慣。直到聽到有人向小潮提親的刹那,他才意識到自己對小潮的感情——一點點的依賴、一點點的天常日久、一點點淡淡的喜歡,終於濃縮堆積成了一份好喜歡!
“好喜歡是什麼?”她突然變呆了,她問他,“好喜歡是什麼?好吃嗎?”
他羞赧地笑,一點點地靠近,她愣住,想後退,卻動不了。
那是發生在春天一把傘下的神秘事件……
一個少年輕輕地在她柔懶的臉頰上映下了一個有如春嵐般溫柔的吻,呼吸近在耳畔,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胸腔裏有什麼一直在跳一直在跳,她聽到有人在說,“好喜歡就是很多很多的喜歡……”
白癡,簡直就是白癡啊!她想這樣罵他卻覺得口裏幹幹的,什麼也說不出來;她想推開他,卻覺得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而雨,在此時悄無聲息地止住了。
她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彩虹,而在彩虹的下麵,是一個含羞帶怯的少年。
“雨停了……”她聽到自己在念著白癡般的對白,“我們還去西湖嗎?”
他笑了,帶著淡淡的靦腆。
“其實這裏風景也不錯呀,你看——”
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窄窄的道路兩旁是垂柳依依,路邊開著春天無名卻鮮豔的零星野花,花瓣上盛著晶瑩的雨露,正在反射著天上的虹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