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其實隻是普通的道路,普通的春天,普通的雨後,隻是因為身邊有這個普通的少年,所以才覺得一切都不同了嗎?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他忽然轉身,跑去摘了一朵小小的紫花,坐在了路邊。
“你幹什麼?”路邊全是雨水,很涼的耶,會不會就是因為受了涼而死翹翹呢,她傻氣地想著。可是這家夥現在是隨時會死掉的狀態耶,天知道他會怎麼死?會在什麼時候死?
“編一個指環,來——”他拉過她的手指,稚氣地又是那樣小心翼翼地套入她纖細的食指上,“瞧,成了一個戒指。”他抬頭笑,笑得那麼可愛,那麼燦爛。
她飛快地抽回手,急急地撇過頭,“這是小孩子的玩意!”手悄悄地藏在了身後……好怪、好怪,手好燙,戴著草環的地方好燙!
“以後送小潮真正的。”他向她保證。
“沒有以後了……”她有些失望。
“小潮?”他的聲音帶著訝異,“小潮你哭了?”
“我才沒有!”她一抹臉凶兮兮地反駁,“我又不是你!”
“我會對小潮很好很好的,會努力去讀書,今年沒有考試我們可以過幾年再考,反正現在時局太亂,我還年輕嘛。等我可以當官的時候,小潮就嫁給我好不好?”他天真地央求。
“傻瓜!你這樣的傻瓜一輩子都不可能當官!”
“那……”囁嚅了幾聲,聲音的主人明顯沒什麼反駁的自信,“那、那我去經商好了。反正,等我可以撐起家業的時候,就去向謝伯伯提親。”
見她沒有反應他很擔心地看她,“小潮,你不會還是想嫁給吳大哥吧?不要啦,他比小潮大好多唉,等小潮再長大一點兒,他就會變成老頭子。”
“段鵬翼,你竟然學會在背後誣陷別人,還說別人壞話!”她瞪起眼睛。
“誰叫他要向小潮提親,”他不滿地嘟囔,“再說……”偷偷地瞄一眼小潮。
“再說什麼?”她懷疑地追問。
“小潮也說了啊,‘學會’,嘿嘿,我是向小潮學會的嘛。”他調皮地衝她眨眼睛。
“段、鵬、翼——”
“在!”他舉起手。
陽光下那張清秀的臉漾著美麗的笑,謝小潮忽然發現,自己好喜歡看他笑。如果在以後的生命裏都沒有了這張熟悉的臉,沒有了這個熟悉的聲音,會變成怎樣?
沒有了段鵬翼,那、謝小潮會不會依然是現在的這個謝小潮呢?
戴著草環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攥了起來。
謝小潮快發瘋了,所謂的命中注定是怎麼回事她總算明白了!在她與段鵬翼回客棧的這一段不算短也不算太長的路上,總共出了三次險些讓段鵬翼小命報銷的天災人禍。
空降菜刀第一次、天降奇石第二次、引火上身第三次,牛頭馬麵的勾魂伎倆看得謝小潮歎為觀止。
第一次是當他們路過一個市集,她因看了一眼小攤子上擺放的小物件而和段鵬翼差開了不過四五步的距離,就眼見一把青光閃爍的大刀半空飛來虎虎生風簡直像是長了眼睛一般以快狠準之勢狠狠地向著段鵬翼纖細的後脖頸殺去。危急關頭謝小潮大喝一聲“臥倒!”要是旁人聽到有人從背後喊話一定會下意識先回頭看,幸虧前麵這位少年是在謝小潮的暴力淫威之下生活了十六年的段鵬翼,對謝小潮的口令存在著一種為極為無奈的條件反射。
當謝小潮一聲“臥倒”撕肝裂膽自身後傳來,在他頭腦作出判斷之前身體已下意識地選擇了服從。沒有多想就向前倒下,大刀也就這樣呼呼地刮了過去,落在了段某人頭皮前幾寸處。謝小潮撿起大刀剛要在市集尋找犯案人員,人群中已擠出一個彪形大漢,原來是市場小攤賣豬肉的屠夫。人家滿臉賠笑,連聲解釋,說是正在剁肉,刀被一塊排骨卡住了,他用力抽刀,一時甩脫了手,刀抽出來卻飛向了人群還好沒出大事。
謝小潮一臉慘白,滿麵冷汗,“還好沒出大事?”差點就要了段鵬翼的命耶!
段鵬翼卻摸摸後頸覺得既然沒出事就不必難為對方了,還替人家說好話。
謝小潮氣得要死,拉著段鵬翼在屋簷下邊溜著邊走,結果卻又因此引發了第二樁倒黴事件。某年久失修的破屋因連日下雨而在房簷上搭了一個臨時的擋雨板,用了幾塊石頭在四角壓邊,趕巧不巧,就在他們路過的刹那,那塊最大最靠近外邊的石頭骨碌碌地滾了下來。眼見就要砸向段某人的頭頂,還好謝小潮經前次事件後眼睛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段鵬翼,早作好了防禦一切突發事件的心理準備,見石頭落下她運起內力一聲大喝同時雙掌拍出把石塊將將向前震開半尺,看著大石轟隆落於自己腳尖前方沒幾寸遠的地方,段鵬翼臉色也白了一白,還好自己吉人天相。
呸!謝小潮大怒。天相個鬼,明明是天要亡他還要感謝老天?要謝就謝她謝小潮啦!
至於第三次,不必贅述,純粹是段某人性格上的缺點給了他人製造人禍的可趁之機。人家打架關他什麼事,他勸的這是哪門子呢?在那個大拳頭一偏差點打到某人太陽穴之際,他也終於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在謝小潮的相救與接踵而來的數落下學會了吃一塹長一智。
多災多難的路途結束,抵達客棧小室,謝小潮癱倒在床,直覺好像又回到了她連做夢都不願回想的西天取經的艱苦歲月。惟一不同的是耳根奇軟的師傅大人換成了纖秀少年段鵬翼,不變的是總要承擔保護弱者責任的自己。喂喂,她現在是女孩子好不好啊?
哀怨一陣也沒啥用處,能者多勞還是不分時代的真理,“不行!”謝小潮翻身而起,開始上躥下跳進行房間大檢查。
先確定屋內的房梁堅固無比,又小心地關攏了窗子,把房內搜巡十幾遍後,段鵬翼終於怯怯出聲:“小潮,沒事了吧,我們可以出去吃飯了嗎?”
“不可以!”謝小潮扭頭一聲獅子吼,現在可是危急關頭耶!
小潮到底怎麼了?被路上那些意外給刺激了嗎?他都說那隻是意外而已啊,段鵬翼揉著肚子絕望地目送謝小潮把一根白布綁在額上以大義凜然之姿步出門去。
店小二第十七次拎著水壺路過三號房,第十七次拿眼偷瞄門口的那尊“門神”,乖乖,竟然一動都沒有動耶。
門神者——謝小潮是也。
隻見她盤膝而坐,背靠門板,手持一根大棍,金剛怒目,威風凜凜,額上還綁著白色布條,上用朱紅墨筆書寫三字——來即斬!
“小潮,你別玩了啦,快點放我出去!”“啪啪”的拍門聲自身後響起,傳來段鵬翼的無奈央求。
“哭吧,叫吧,不會有人來放你出去的。”謝小潮殺氣騰騰,這小子還敢雞貓子鬼叫?她還不是為了他好!
早知道會有這樣一天,就該跟師父學學打坐參禪,這樣坐著不動,對好動的她來說,簡直是場酷刑嘛。
麵對不幸的命運,人是應該俯首稱臣呢?還是站出來反抗咧?廢話!
謝小潮語:豈有不打就認輸的道理!她謝小潮天生就是這種越挫越勇的性格!
讓她慘白著臉看著老天自她手中奪走屬於她的東西?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什麼?你說她心疼段鵬翼?小心她拿棍子打你呦,哼,謝小潮發出不屑地冷哼。一群凡夫俗子!怎能理解她這種大羅金仙的心理,人家隻是閑著沒事,天生願意和老天爺對著幹!怎麼,你敢說不信嗎?
“我什麼都沒說啊,”小二嚇得腿一軟,這小姑娘圓眼一瞪還真是唬人,“我是來送水的。”他怯怯地舉起手中的水壺。
謝小潮用注視著民族仇敵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小二,半晌才道,“放在地上——”
小二放下壺,飛也似地逃去。
謝小潮從軟緞般光滑的頭發中抽出一根長長的銀針,探入水中。啥?你問她在幹嗎?當然是在試毒。從現在開始,直到段鵬翼平安度過十七歲生日,都屬非常時期——四麵楚歌!她要嚴加防範,連一隻蒼蠅都休想從她眼皮底下溜過。
“小潮——”
“幹嗎?”
“天黑了耶。”
“我知道啊。”
“你快點兒去睡覺好不好,我保證不會跑,也不會離開房間。”嗚,小潮為什麼要這麼誇張,真的是擔心他會出事嗎?不會吧,平常打他打得最凶的就是她耶,不會是因為他親了她,而借題發揮以報私仇吧?嗚——他又不是故意要唐突她,一時衝動也不行嗎?他是青少年耶。
“不行——”謝小潮搖頭吼道,還是那句——要她離開?免談!
“小潮你會感冒的……”悶悶地聲調從門裏傳出。
感冒?她?“哈哈哈哈——”謝小潮不可一世,得意宣稱,“我謝小潮是從來不會感冒的。”再說,隻有傻瓜才會在夏天感冒耶。
“唔——啊欠!啊欠!”
“小潮你別亂動了。”段鵬翼一臉無奈地看著在床上抖成一團的人兒,又從櫃子裏拿出一床棉被幫她蓋上,瞧,他就說吧。昨晚當了一夜門神的結果就是今早險些昏倒在門邊,還好他發現得早。
“我,我……啊欠!”怎麼會這麼遜?謝小潮臉色蒼白,拉緊被角,“我和你說,我沒有感冒,隻有傻瓜才會在夏天感冒的,我這種絕世奇才……”
眼睛都快直了,還在那裏說個不停。段鵬翼擔心地看著她,“好啦,現在是春天,還沒到立夏呢,你就算感冒了也不是傻瓜的。”
“哦,也對。”謝小潮眼睛一亮,又隨之一瞪,“不對!誰說我感冒了!——啊欠!”
死鴨子嘴硬結束在一個豪華的大噴嚏上,她訕訕地避開他的目光,吸吸鼻子,“都是那個該死的慕容燕啦,害我現在得了花粉過敏症。”
這客棧裏麵隻有幾盆芳草,哪裏來的花粉?段鵬翼翻翻白眼,不去揭穿她。
“不行。”
“什麼不行啊?”哎呀,她還真有些難受,這個凡人的身體真是討厭呀。她謝小潮聰明睿智,武藝高強,竟然也會得這種庸俗凡人得的小病?
“這樣不行,我去抓藥。”
“你給我站住!”看到他披外衣要出門,她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不許去!”
“小潮,”他耐心地道,“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你病了,當然得吃藥。”
“誰和你賭氣了!”她很想吹胡子瞪眼,可惜沒胡子,隻好幹瞪眼。知道這是什麼時候嗎?還出門!她得個感冒又不會死,萬一他出門碰到天上有星星掉下來砸到他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