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可曾有個類似的經曆,在孤單的公寓裏,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不管是廁所還是臥房,總有一雙冷冰冰的,毫無善意的,像響尾蛇一樣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你,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像是在監視,又像是在偷窺,更像是在等待時機撲過來掐住你的脖子要你性命。它像是無所不在,可是無跡可尋,任憑你怎麼找就是找不著,但又總能讓你察覺到它的存在,並讓你不寒而栗、寢食難安。眼下我便是處於這種狀態。自從我搬進這棟公寓裏不久之後,這種要人老命的感覺便如影隨形了,時刻折磨著我的神經,挑戰著我的偵探能力。
起初我還以為是心神不寧所致,因為最近發生的兩件事情確實對我的打擊不小。
一是相處了三年的女朋友跟我分手了。我向來很疼我這位女友,隻要她想要的,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她,而我自己卻過得緊巴巴的,吃不舍得吃,穿不舍得穿,玩就更別說了,工作那麼多年了,掙到的錢基本上都花在了她身上,而我跟她,交往時間有三年了,由於我一樣屬於那種跟不上潮流的土包子,思想腐朽得很,腦殼不曉得開竅,所以一直以來,我都跟她之間是清清白白,相敬如賓,最親密的接觸也頂多是摟摟抱抱,可是就在七天前,我突然發現我心愛的女友居然跟別人同居了,把我晾在了一邊,多年的心血頓時化成了泡影,我有點傻眼了,我怎麼也想不通,我對她那麼好,為什麼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二是做得好好的工作,也不知道得罪誰了,有人在老板那裏說我出賣公司把稿子賣給了別人。其實事實根本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我不過是將一本公司不看好的書稿,推薦給了另外一個出版社的編輯,結果這位編輯看中了,與作者簽約出版了,而且大賣了,期間我隻做了一個推薦,沒從中得到任何好處,因為作者和那個編輯都是我認識很多年的朋友,我隻是幫忙而已,這事給嚼舌頭的添油加醋一番修飾,結果不言而喻,我被公司掃地而出,這還不算什麼,最要命的公司居然擬定了一份很正式的聲明,說我因為泄漏公司機密已經被開除,以後我的所作所為皆與公司無關,並且以電郵的方式,將該聲明發給與我們公司合作的文化公司和出版社,於是一時之間搞得滿城風雨,本來有意接納我的那幾家公司最後都不了了之了,有誰也願意接收一個隨時會出賣自己公司的叛徒呢,我像被判了死刑,以致後來尋找工作四處碰壁。
這麼倒血黴的事情接踵而至,要不是我從小補鈣天生抵抗能力強悍,換作別人,我看早就氣得吐血身亡,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像呼吸道上塞上了一團棉花一樣,心裏堵得慌,難受得不成,人也變得有點神經質,看什麼都不順眼,做什麼都沒勁頭,總覺得全世界都欠我。
所以當我察覺到那雙眼睛存在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幻覺,是我在被失戀失業雙重“雷”到之後,胡思亂想陣亡了大量腦細胞,腦殼裏出現了間隙,從而導致了這種感覺,因此,在出現這雙眼睛前幾天當中,我並沒太過於在意,還天真的以為等我心緒稍微好點的時候,它自然就會自動消失了。
我的想法當然是自欺欺人,幾天之後,我在朋友的安慰和開導下,總算看開了些,心情有所好轉,可是這雙眼睛並沒因此而消失,反而更加肆無忌憚。最開始的時候,它還算知趣,隻是在我心情極為低落的時候欺負我一下,停留在我身上的時間也不會太久,每次將我嚇了一身冷汗之後,它就會心滿意足地走了。可是越到後來,它就越臉皮厚,時不時就很突兀地冒了出來,瞪著我,盯著我,那眼神空洞而冷漠,像死魚的眼睛,卻給人一種赤裸的感覺,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直接地看到我的內心深處,每每都看得我渾身發冷,手腳抽筋,坐立不安。
真正被這雙眼睛嚇著的是某天晚上,我睡得正熟,突然覺得渾身不舒服,像被什麼東西一口一口地在咬著,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那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反正四周黑漆漆一片,外麵似乎正下著雨,冷風吹著口哨鑽了進來,弄得滿屋子都是寒氣,我從被窩裏探出頭來,想看看是不是睡前忘記把窗子關上了。
哪知眼睛一投向窗子,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我緊閉的窗子玻璃上不知何時緊貼著一張白得像張紙的臉,而臉上則垂吊著一雙血淋淋的眼睛,它正透過玻璃死死盯著我,死死地,像釘子一樣,一動不動。
猛然我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之中,頓覺呼吸困難,全身肌肉抽搐了起來,動彈不得,我想大喊,聲音卻像個魚刺卡在咽喉處,怎麼也發不出來。雖然後來在天亮的時候,我可笑地發現原來貼在窗外蒼白的臉是窗下那棵白樺樹的葉子被風吹到玻璃上所造成的,可是我不信,因為我想起了,我新搬這棟公寓樓下的站牌名——善家墳。
據說這裏以前是一家善姓大家族的墳場,後來開發成了公寓,也不知道是不是活人霸占了死人的地盤,每當雷雨之夜,公寓裏便會莫名其妙地出現腳步聲,踢踏,踢踏……像是有人穿著拖鞋在遛彎,有人甚至還看見一個穿著白衣服,吊著一雙血淋淋的眼球的女鬼,在公寓裏來回走動,更誇張的是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神秘消失了,他們說是給鬼逮住去了。
我當初租住的時候,對這些傳說當然是不屑一顧了,可是前一天晚上,我那麼清晰地看見窗外那張蒼白的臉,帶血的眼球,由此可見,這些傳說也並不都是空穴而風,難怪房租那麼便宜,這地段,在北京沒有一千五塊是下不來的,這裏卻隻要七百來塊,我越想越覺得心不安,難怪老覺得有人在盯著我,敢情是給鬼盯上了。
二
知道原因了我反而不那麼害怕了,於是在第二天中午,我便找來了我的好朋友刺小劍請他過來幫我看看這棟公寓的風水。刺小劍他父親年輕的時候,曾拜過很多個師傅,學了一些玄學,其中包括看風水,算凶吉,治病,請神等等,在他們那裏頗有些名氣,誰家的老人去世了,基本上都是請他父親過去請神,看墳,謝冠。刺小劍從小耳濡目染,也學得一身好本事。
在我搬進這家公寓之前,刺小劍就曾經跟我說過這棟公寓陰氣很重,不宜久呆,我當時還嘲笑他都什麼年代了,人類都上火星了,還搞這套迷信嚇唬誰呢。刺小劍晃著腦袋說我要是不信拉倒,以後出了事兒別找他,找他他也搭理我。當然他說是這麼說了,等我真找上他的時候,他比我還緊張,操著他的家夥,二話沒說就過來了。
其實我也不想搬到這裏來,並不是害怕那些傳說,是因為這棟公寓實在是太破舊了,搖搖欲墜站在馬路邊上,像個苟延殘喘的老人隨時都會咽下最後一口氣,而且交通極不便利,經過樓下站牌的車是蠻多,可大多都是單行道,隻要去的車,沒得回的車,每次我出門回來,都得倒幾趟車,然後走一段路才走回公寓。
可搬到這裏來實屬是沒辦法,我原來住處北四環邊上華亭家園那邊,對麵便是鳥巢,對於今年的奧運年來說,住在那裏無疑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可自從失業之後,我就一直沒找到工作,以前工作的時候,所掙的錢都差不多花在了當時的女友身上,自己沒剩下半點,所以不得已,我隻好搬了出來,又不想太掉份兒,住進地下室裏去,後來無意間在網上看見了這棟公寓的招租啟事便趕了過來,雖然當時覺得不滿意,可聽著這公寓名字叫得聽響亮——玫瑰禦園,不知道底細的人,還以為是個很高級的花園公寓,房租也便宜得很,隨即就租了下來。
刺小劍在我屋裏頭端著羅盤,掐著手指,溜達了一圈之後,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全公寓陰氣最重的地方就在你這間房間裏,你的窗子下麵就是一座墳墓,裏麵躺著的是個女人,一個上吊自殺的女人。昨天晚上你看見的那張慘白的臉,估計就是這個吊死鬼,所以我建議還是盡早搬走方是上策。”
其實在我得知有鬼作祟的時候,我就有想搬走的想法,可是房租早已押一付三,等於付了四個月的房錢了,現今退是退不出來了,當時房東跟我簽協議的時候,就早已明說。而我身上餘錢也不多了,要想在挪個地方確實夠嗆,我這個人,向來愛麵子,不然也不會貪圖公寓的名字好聽就住了下來了,向朋友低聲下氣借錢,除非真到了迫不得已。
所以當刺小劍說出他的建議的時候,我趕鴨子上架,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沒事,不就是一個女鬼嘛,你不是法力那麼高,出手將女鬼驅趕了不就成了,我覺得住在這裏挺好的,這裏安靜,我正在構思一本小說,大綱已經列出來了,並給出版商看過了,他們很滿意我的點子,有意出版,我正好趁檔子空閑碼出來。”
刺小劍當然不信我鬼話,他很了解,有時比我自己都了解我自己,聽了這話,也不點破,他微微一笑,沒再多說什麼,隻是在牆角燒了一些冥幣,念叨了一些隻有他知道才聽得懂的咒語,完畢後,又在我窗上貼了幾張符咒。臨走時候,他拉著我寓意深長地說:“軒子,保重身體,如果有什麼需要記得找我,千萬別當我是外人,大家在外麵都不容易,能幫得上忙的,盡量開口。”
我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那是自然的,現在我就隻有你這一個朋友了,我不煩你我煩誰啊!嘿嘿,放心,很快我就又要找你幫忙了,哈哈……”刺小劍與我是老鄉,都是湖南人,我是湖南郴州的,他是湖南衡陽的,他是我來北京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兩人關係很鐵。在我失業之前,我的朋友很多,在我失業之後,就隻剩下他了,其實隻要我開口向他要錢,一兩萬塊那是一句話的事情,可是我不想開這個口,我覺得我自己還沒到那個絕望的份上,我還能撐下去。
沒想到我那句開玩笑的話真的應驗了,我果然很快又請刺小劍過來幫忙了。本以為那天經過刺小劍那番折騰,那個女鬼就灰飛煙滅了,那雙盯得我心驚膽寒的眼睛也就消失了,可是結果卻恰恰相反,在後來的幾天裏,那雙像蝙蝠割傷月亮的眼神越發猖狂,整日整夜地掃蕩著我,一刻也不讓我安寧,而到了晚上,那張慘白的臉也每晚必到貼在玻璃窗上,帶血的眼球則像肉食動物發現獵物時那樣瞪著我,我移到哪裏,它就瞪著哪裏,弄得我整夜都不敢睡,怕一睡下,這張吊著帶血眼珠子的臉,就會鑽進來,可是到了白天我去查看窗外,又隻是幾片白樺樹的葉子貼在玻璃上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