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湛藍,漁舟星羅棋布。此時正是八月初時節,魚蝦豐美,正宜捕撈。
網來的魚,大部分就地醃製,交予官府,按照漁戶人口定量,換取米麵蔬菜等口糧——醃魚的鹽由官府發放,都有計數,因此交回的鹹魚數量,地方差役也心中有數,倘若缺了斤兩,便受重罰。
醃魚全都上交,而鮮魚易腐,就算漁戶拿去私賣,也賣不出幾個錢。因此所以對尋常漁戶來說,隻要捕足官府要求的定額即可。這海裏魚多魚少,跟他們的生活水平也無太大關聯。
不過,登州地方的漁民,生活比別處的同行滋潤一些。他們在捕撈之時,船分暗艙,將半數魚蝦都悄悄截流出去,瞞不上報。然後再悄悄的以私鹽醃製。至於這私鹽的來曆,自然是蓬萊地區的大片不受官府管控的鹽場——他們向漁戶提供私鹽,令其重鹽醃製漁貨,再高價回收那醃魚,向外售賣。官府對私鹽管控嚴密,不論如何隱藏夾帶,都容易被查抄。而將鹹魚混在南北雜貨之中,瞞天過海則容易得多。百姓購來那齁鹹的鹹魚,先在水缸裏浸三天,泡出一缸鹹水,再將水蒸幹,蒸出的鹽鹵就可以拿來做菜燒飯。至於那魚,吃不吃都無所謂,扔了也不可惜。
這法子還是李俊參觀了水泊梁山的鹹魚作坊以後,跟手下人一起琢磨出來的,當即推廣到所有鹽幫控製下的地盤。如今登州已成山東有名的鹹魚產地,其魚之鹹冠絕天下,民間聲譽口口相傳,隻瞞著做公的。也許做公的知道,瞞著當官的而已。
這日,照例應有鹽幫派人過來收鹹魚。漁人皮老漢望了半日,卻不見船。
皮老漢焦躁:“現在的後生哪,沒一個勤快的。”
喚了兩個同村後生,自駕漁船前去送魚。
行不到半日,天色忽然晦暗,海平麵突然憑空出現一條碩大槳船,頃刻間破浪而來,截在他的小漁船麵前,好像一頭陰沉的巨獸。
幾個漁人恍惚不已,向上喊道:“你們是誰?”
大海蒼茫,看似容納萬物;其實凡有人居之處,每片海域都早就劃出了勢力範圍;皮老漢知道,方圓百裏的海麵,無不是鹽幫作主。眼下這艘船可不是鹽幫的,看著更像……
“戰船?”皮老漢又驚又疑,“你們是官兵?小的不曾犯法哇……”
船上有人大聲喊了幾句話,皮老漢一句沒聽懂。緊接著,一叢箭雨射了下來。兩個後生漁人當即中箭,翻入海中。
皮老漢大駭。船上的人既沒吃拿卡要,也沒敲詐勒索,上來就打,明顯不是官兵,多半是海盜。
連連哀叫道:“好漢饒命,俺沒錢,船裏不過一艙鹹魚……”
但那箭雨沒停。皮老漢窺見海盜行蹤,擺明了要被殺人滅口。
漁船雖小,僅一人也難以操作。皮老漢想起家中老小,不知哪來的力氣,把那一艙鹹魚盡皆拋入海,撐起船蓬,滿帆轉舵,沒命價逃。不遠的海浪後麵就是沙門島,島上原先是牢城,現在拆了,駐了一隊官兵。
不知過了多久,臉上被海風吹得麻了,老邁的手臂上青筋迭起,白發裏汗如雨下,皮老漢精疲力竭地繞過礁石,扯塊布,朝沙門島碼頭拚命揮甩。
“救命——父母官,救命,有海盜……”
無人應答。
“小人是本分漁人,勤懇一輩子……”
島上官兵本就人數不多,駐紮在此,本為維護島上多國談判之“行宮”,以備日後再次啟用,並無海防責任。官兵見海盜肆虐,幹脆閉了水門,一艘船也不開出來。
哢嚓,破舊的漁船撞上礁石,打著轉。皮老漢隻覺大腿一酸,已中了一枝箭。
皮老漢萬念俱灰,深吸口氣,望著大海便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