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曉露大喜:“沒通知綠林朋友,是為著隱蔽行蹤,以防走漏消息。不過既然你們來了,那就歡迎之至。隻不過,你們也知道俺們要去幹什麼,一切行動,後果自負。”

李俊笑道:“當年大鬧登州之時,梁山與我鹽幫訂立盟約,可沒約定期限。”

梁山和鹽幫一個盤踞內陸,一個肆虐江海,危急時相互救援,不止一次。這個攻守同盟已經深深紮根。別的小寨山頭可以獨善其身,他李俊若是不表態,等於自絕後路。

李俊策馬靠近,和她並轡,傾過身,又低聲問:“你傷勢可好得全了?”

阮曉露笑道:“生龍活虎,活蹦亂跳,鬧他一場不成問題。”

“隻是鬧一場,”他問,“還是真要起事?”

阮曉露這下沉默,看著馬轡規律晃動。身後一群怒發衝冠的戰友,馬蹄聲、腳步聲嘈雜紛亂,隔一會兒就能聽到各種罵娘粗話。

在聚義廳裏匆匆定出的上中下策,其實也並非深思熟慮的產物。以梁山眼下實力,鬧事殺人如同探囊取物;但真要搞改朝換代,她覺得還遠遠夠不上準備充分。如果她是晁蓋,真要徹底報複回去,此回大概率忍氣吞聲,然後像方臘一樣,準備個三年五載,然後一舉而成;但她隻是晁蓋臨時抓來的替補,無法靠一己之力壓製群眾的呼聲。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江湖人的邏輯,便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有仇當場就報。誰委曲求全,誰就不配在江湖上活著。

來到這個世界初始,阮曉露自覺內心還頗有法理意識,覺得遇事不妨先講情,再講理,再講法,訴諸武力是最末流的手段。

可幾年的曆練下來,她也發現,這是個虎狼橫行、法如虛設的叢林社會。縱然是那些最基本、最樸素的美德,譬如誠實守信、勤勉善良、公平公正、尊重包容……也隻能在暴力的保駕護航之下,方能綻放一點光彩。

至於她心裏那些屬於理想社會的各種底線,也隻有在聽張叔夜講課的時候,能跟他應和一二,讓他誇一句“小姑娘挺有見識,誰教你的”;拿到民間,這些“底線”百無一用,寸步難行。

今次好漢下山,說是一時衝動也好,意氣用事也好,都是為了捍衛他們長久以來的那個屬於“江湖”的底線。至於具體要做何事,會導致什麼後果,大多數人心中也並不清晰。

可這又如何呢?陳勝吳廣在選擇揭竿而起的時刻,想來也不曾仔細分析利弊,規劃出什麼宏大的藍圖。

這些想法,阮曉露不願和盤托出。見李俊依然在等答案,忽然道:“你怎麼也不問,今番為何是我帶隊?不是別的頭領?”

李俊低頭打量她一番,笑道:“那必然是晁天王病中任命,讓你掛帥。”

他在路上聽聞的謠言是“晁天王薨逝”,然而一見梁山兵馬軍容整齊,人人臉上憤怒有餘,悲傷不足,誰都沒掛孝,就知道老晁多半幸免於難。然而這麼大事,晁蓋並沒有親自領兵,可見依舊是傷病在身,無法出征。

阮曉露笑道:“那天可把我嚇一大跳。放著那麼多勞苦功高的好兄弟,偏偏選我。”

李俊思忖一番,道:“梁山人才濟濟,倘若晁天王指派任何一個武功高強的好漢暫管山寨,勢必會有人不滿,有厚此薄彼之嫌。況且,山寨眼下處境危急,萬一這個替任的表現欠佳,等危機過去,他該如何自處?反倒是你,身為眷屬,功勞雖重,職位不高,也無甚野心貪欲,是個萬全的人選。我要是他,我也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