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大舉調動,混亂了半夜, 餘下的撤回外城城門, 雪地裏胡亂徘徊;也有膽大的官員探出家門,望著那漆黑的宣德樓, 執手長籲短歎,不知明日的太陽還會不會升起。
但百姓們絲毫不關心這莫名其妙的宮變。街頭屍累如山, 落了層層雪, 成了一座座高聳的墳。有人組織鄰裏男丁出街巡邏, 維持秩序, 製止哄搶遺物。街頭巷尾都是壓抑的哭泣之聲。有人抬著木板、推著小車, 有節奏地吆喝著, 一條街一條街的收屍。很多屍首難以辨認麵目, 隻能直接抬去城外化人場, 黑煙和惡臭席卷半個城區。
傷痕累累的城市無法入眠。城外幾處煙藥作坊被燒作白地,嗆人的硫磺硝煙氣味經久不散。雪花穿過硝煙,落在地上, 成了黑灰色的冰。
幾個尚未被波及的佛寺道觀敞開大門,在大雪天寒之際, 收留那些捱不過夜的貧民。
宮城之內,因著太子一張手令,暫時取得了一夜和平。梁山軍馬包圍延福宮, 嚴陣以待。
因著禁軍暫時撤離,石秀、李忠、張青也先後帶兵撤回。接著是張順、阮小七, 身上零零碎碎,已經繳來所有水門的鑰匙。武鬆和花榮在城門城樓上留了兵馬,也匆匆趕來。這才知道皇帝已經被刺,而阮曉露正在代表梁山全體,和鄭皇後等人談判。
對於前一樁事,大夥無動於衷;對於後一樁事,卻是大為著急。
阮小七上火:“你們真就讓她一個人去?”
史進攤手:“你是沒看到她們那些娘娘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樣兒。要真讓我們在旁邊瞅著,她們估計要說是我們威逼脅迫,就算談出來,也做不得數。”
孫二娘匆匆趕回,一聽也急了:“哎哎,我也是女的,你們總不害臊吧?讓我進去湊個數!”
不由分說,闖了進去。沒片時,卻灰溜溜地出了來,說太子一見她就翻白眼,暈過去了。
不過,“至少六姑娘沒吃虧,我看跟那姓李的夫人坐一塊兒,聊得認認真真的……”
石秀冷冷道:“無妨。她要是出賣山寨,我們也不會聽之任之。”
餘人對視一刻。雖然晁蓋病中有言在先,若阮小六有和朝廷官府勾結妥協之意,即刻軍法從事——但她的所作所為有目共睹,誰也不願平白相疑,均想:“對方都是些狡猾女子,在宮裏勾心鬥角慣了,咱們六姑娘樸實憨厚,就算讓她們哄騙些個,也情有可原。若真談出什麼差勁的條款,俺們也不怪她,到時來個死不承認,全賴掉便是。”
可問題是,梁山擔著個弑君的罪名,已經和趙宋王朝勢成水火,除了魚死網破,還能怎生收場?
如果真落得個戰火燎原,那麼自己的壽數還有幾年?身邊的兄弟姐妹,有幾個能活著見到勝利那天?
饒是一群亡命之徒,此時也不由覺得周身寒冷,甚是煩躁。
隻能先分出一半兵馬,把個宮殿圍得鐵桶也似。剩下的人抓緊時間歇息。
魯智深累了一日,趴在酒桌上開始打鼾。何成靠壁坐下,懷裏摸出珍藏的一小袋酸菜,一片一片的咂摸。武鬆等得焦躁,尋個角落坐下,望著門外那冷清飛雪,就著桌上的美饌殘酒,獨自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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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飛雪漸稀,東方既白時,終於,幾個宮娥將鄭皇後扶了出來。隨後是太子、眾女官、命婦……
阮曉露也慢慢走出來,雙目中都是血絲,但目光依舊犀利而專注,盯著女官們手裏那遝紙。
同伴們打起精神,一股腦湧上去:“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