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裏孛擁立自己的侄子——被冤殺的太子的兒子——為帝。小皇帝今年才不過六七歲,一副無憂無慮的麵容,已經長出了雙下巴,背上駝出富貴包,華麗的腰帶繃得緊緊。今日盛典,他並沒有坐在皇位上,而是正和幾個年齡相仿的貴族子弟玩鬧,抓起桌上的精致細點,咬一口,嬉笑著擲向他們身上。
使臣賓客們政治素養出色,都知道在這華美宮賬裏,誰是最該巴結的。
“參見太後!”
接著便是南腔北調的溢美之辭。什麼文治武功、女中丈夫、令名遐福、中興賢主……
忽然,稱頌聲高了一個調。亂哄哄一片中,有人喊道:“什麼太後,是菊兒汗!菊兒汗!”
“菊兒汗”是突厥語“汗中之汗”的意思。從回鶻汗國滅亡以來,草原十八部落後分散,無人稱汗。這沒頭沒尾的幾聲大呼,著實將在場賓客都嚇了一跳。
其中宋朝使臣尤為驚悚——倒不是因為這個稱號。可汗什麼的,胡虜自封的土稱呼而已,讓他們自娛自樂去;
可問題是,自古以來可汗都是男的。就算大遼收服了諸多草原部落,稱汗的也該是皇帝本人吧?
眾人目光移動,終於有人在角落裏找到契丹小皇帝——隻見他左手一塊羊髓餅,右手一塊馬奶糕,正吃得忘我,雙下巴蠕動,眼睛笑眯成縫。
幾個草原部落的首領朝著答裏孛行禮,跟著高呼:“我們推舉大遼太後為菊兒汗!不是菊兒別速,是菊兒汗!”
西夏使臣第二個醒過味來,從善如流地附和:“菊兒汗!她就是菊兒汗!”
右神武衛上將軍 段景住使個眼色,軍帳裏的親兵侍衛皆拜服在地。
“菊兒汗!”
萬眾呼聲響徹宮賬。答裏孛坐在碩大的虎皮交椅上,手裏玩弄一支不知哪裏進貢的金玫瑰。微笑著回應了幾句,好像一尊巍峨的菩薩。
……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如此狂熱。南院樞密使耶律大石微微欠身,嘴皮子跟著動動,麵龐半隱在氈帽下,一雙犀利的眉眼,注視著自己那雍容華貴的遠房堂妹——幾個俊美的各族少年圍在她身邊,殷勤地侍餐、倒酒、給她擦掉鞋麵上的汙漬。
另一側賓客席裏,一個英武健壯的漢人青年也有些無所適從,各種語言的嘈雜馬屁魔音灌耳。他不卑不亢地微微欠身,朝答裏孛作揖致意,隨後縮到後麵,跟身邊的同行女郎互相看一眼,輕聲道:“這是安排好的罷?”
阮曉露一時未答,將遠處的答裏孛看了又看,覺得一時熟悉,一時陌生。
“稱汗以後,便是稱帝,但也得看看輿論反響。”她輕聲道,“她心裏畢竟還不是百分之百的自信。不然不會把你我也叫來,花錢請觀眾——來來,馬奶酒不錯,難得免費。”
嶽飛依舊皺著眉,聽著一聲聲“菊兒汗”,目光掃過麵前眾使節,分辨著能人、蠢貨和膽小鬼。
他的目光定在一個草原部落首領身上。那人年紀甚輕,肌肉發達,衣著粗獷,頭頂剃光,兩側粗粗的結著鞭子,套了數個金環——即便是頂著如此(在漢人看來的)死亡發型,依舊可見容貌出眾。
他嘴唇動著,口型卻並非“菊兒汗”。他和其他人一樣伏在地上,偶爾抬眼,眼中並沒有多少敬畏,而是閃過一瞬間的不屑之意。
嶽飛微微揚起下巴,眼神指了指那金環青年,讓阮曉露看到他。
“謔,”這人果然成功引起了阮曉露的注意,“帥氣。”
嶽飛看她一眼,“有點子硬功夫在身上。”
阮曉露:“……我正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