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災難過後享幸福
下午,範雨婷情緒漸漸穩定了些,還主動講了上午她在派出所被電視台錄相的事,女人們的興致又調動起來。
但是到了晚上,範雨婷的心情卻壞到了極點,身邊的女人們居然很快就睡著了,孤獨和淒涼襲上她的心頭。她在黑暗中眼睛睜得大大的,腦海裏清楚地浮現著她的楓橋巷,她那溫暖可親的家,以前覺得那麼可怕的獨守空屋,此刻卻感到了它的安寧是那樣的珍貴。
蚊子在飛翔,“嗡嗡”地怎麼也趕不走。身上奇癢難熬,她總覺得有無數的蚊子在她皮膚上咬。一會兒有人錯牙,聽起來毛骨悚然。過一會兒有人起來屙尿,“嘩嘩嘩”地一陣之後,也不把蓋子蓋上就回到鋪上,那臭氣濃得好像尿桶就擺在你鼻子跟前一樣。
範雨婷雖是貧賤出身,從小過的都是苦日子.但是自從淪入風塵後,整日吃喝玩樂,無所事事,不愁錢花,穿戴高貴,懶散慣了,漸漸養成了一種嬌弱的心態和個性。現在一夜之間環境變得如此惡劣,她哪裏還睡得著覺?
一夜失眠,範雨婷第二天沒精打采,整日躺著,悶悶不樂,飯也不想吃。張妹安慰她說,過一兩天習慣了就好了,她進來時也是這樣,用不著發愁。
可是第二個晚上又是前一夜的重演。範雨婷感到頭疼如裂,渾身都是疙瘩,她拚命地摳,有幾次她難忍得近似於自殘一般在身上亂抓,天亮了醒來一看,白嫩嫩的手臂,腿,肚子,布滿了一道道血痕,她嚇得差點暈了過去,無聲的淚水像小河一樣止不住地流。
幸好就在第三天的早上,她被喚出去帶到了值班室,那裏有三個人在等她:看管員,高警察,和夏姨。夏姨是楓橋巷街道辦事處主任,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
高警察告訴範雨婷,他們到街道,到她原來工作的紡織廠了解過了,鑒於她舉目無親,孤獨一人,本著有利於挽救的精神,決定讓街道辦事處將她接回去。以後要經常向街道辦事處彙報,紡織廠已答應考慮她回去重新上班,不可再舊病複萌,否則,再進來的話,那就是勞教和勞改兩種前景等待她了。
高警察叫她現在就和街道辦事處簽一份互保協議書,一式三份,派出所、街道辦事處和她本人各持一份,簽畢她就可以回家了。
夏姨告訴她:
“高同誌為你的事,上上下下跑,在你們廠,嘴皮子都磨破了,好不容易才把廠裏說通。你遇上好人啦。”
高警察倒是很平靜:“你的事,”他說,“我什麼人也沒講,就讓黃老師繼續蒙在美好的自以為是之中吧。以後,就看你了。”
範雨婷愣了愣,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範雨婷從頭到腳把自己洗了無數遍,連腳指甲縫都拿物什刮了又刮,她要把收容所裏一切可疑之物包括灰塵、氣味,從身上的每一個毛孔,每一處縫隙之中徹底衝洗幹淨。
她把全身換下的衣服塞進一隻塑料袋,包括那套迷彩裝。她紮緊袋口,好象這是一包隨時可能瀉出毒素致人死命的劇毒藥品。她把它暫時放在門背後。
然後就是睡覺,把楓山賓館和派出所值班室的那一夜算起,她已是三天三夜沒合眼了,她眼睛澀得厲害,頭昏腦脹,頭重腳輕,從浴室到床這幾米遠的距離,她迷迷糊糊都不知道是怎麼走過來的。
等她睜開眼睛時,她大吃一驚,怎麼什麼也看不見,心情一緊張,頭腦立刻也清楚了,原來是黑暗籠罩了室內,已經是晚上了。
她擰開電燈,八點鍾,她是上午九點鍾回家的,就算洗澡花了一小時,她這一覺足足睡了十個小時,可她覺得還沒一會兒呢。她回憶了一下,她能肯定她是頭挨枕頭就進入了夢鄉。
她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三天沒抽了,這煙好像比什麼都有味道。好舒服呀,這軟軟的席夢思,這幹淨的被子,這安靜的一切,沒經過災難是無論如何體會不到幸福的。那地方是再也進去不得了。
她想起了那個高警察,其實他真是個好人。雖說自己在收容所裏吃了苦,但放她出來的也是他。她是那裏邊最後進去的一個,卻是最早離開的,連款也沒罰,連收容費都沒交。而且,這個少見的警察還居然為她的事跑來跑去,把紡織廠也說通了,願意安排她的工作。
這也許是黃詩人的原因,或許就是高警察本人的惻隱之心,不管怎麼說,好警察還是有的,要是所有的警察都這麼好就好了,說不定她都不好意思再幹這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