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果然一把將她攬住
“你給我講嘛。”範雨婷被黃詩人的語重心長所感動,她知道隻有他才是從不輕視她、從來都是真心希望她有一個比現在的生活更加高尚的未來。
“娜娜曾經年輕美貌,”黃詩人沉浸到那個淒惋的故事裏,“身體健康,腰身柔韌光滑,手臂和雙腿結實圓潤充滿了活力。這大約是在227頁吧,有精彩的描寫。可是後來,染上了天花,孤苦伶仃、無人過問地死在一間肮髒小屋裏的一張肮髒的床上,醜陋無比,渾身糜爛,膿血遍體,沒人收屍。”
範雨婷一下就想到了張妹,想像著她血肉模糊的屍體,心裏一難過,口中就不由得幽怨地胡亂說開了:
“那你當初為什麼不娶我?”不知為什麼,她想到了曾經有過的要求,“光給我一本小說有什麼用?”
黃詩人搖著腦袋看她:
“唉,雨婷,我隻好再向你重複我心中的聲音:像這次我在板凳上一坐就是幾個月,哪個女人能夠忍受?我一進入創作狀態就不理人,還經常發脾氣,範雨婷,假如你跟了我,你會愉快嗎?而如果是我的原因使女人不愉快,那比用鈍刀子割我的肉還令我心中疼痛。反過來,即使有哪個女人毫無怨言地願意跟隨我,我也必須拒絕。家庭將給我帶來負擔,我不得不為了履行丈夫和父親的責任而在物質世界中奔走,大量耗費我的精力。我肯定會反抗,我會放棄物質的操持而專注於精神的創造,魚與熊掌豈能兩全?我必然就會疏忽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良心譴責是件痛苦的事,於是我必將比別的父親、丈夫付出得更多。可是我是詩人呀,做成了丈夫、父親,就做不好詩人。而要我不寫詩,生活還有什麼意義?不如一繩子往脖子上一套,死他娘的算了……”
假如不是音樂結束,他不知還要口若懸河般地發表多久的高論,隻要他一激動,就總是收不住口,大概詩人作家都是這樣吧,他們寫詩寫書的時候,要拿多少的話出來說呀。
她以為黃詩人打住話頭了,哪知這隻是短暫的間歇,他們雖然停止了跳舞,黃詩人卻仍停留在原處,大概是思想還沒有從剛才的話題鑽出來吧,緊接著又打開了話匣子。出於禮貌,她不得不做出一副專心的微笑陪在他麵前,她想他可能說兩句就會抬腿走路的。
“但是我需要異性,需要生命崇拜。”黃詩人抬起手臂叉開五指插進頭發裏往腦後流了一把,那副大詩人的高傲派頭暴露無遺,“詩人不是哲學家。哲學家與異性無緣。笛卡兒、霍布士、菜布尼茲、洛克、休漠、康德、叔本華、尼采,這些家夥都沒有結過婚,都是大哲學家。或者正因為他們沒結過婚,才成了大哲學家。但是詩人不同,詩人與異性有著不解之緣,沒有異性,就沒有詩人,異性是男女詩人們永恒的誘惑。但丁、歌德、雪菜、拜倫、普希金、海涅,他們哪一個不是在女人的牽引下從而走向輝煌?詩人之所以是詩人,就因為他的激情在燃燒,異性則是拾柴的人,沒有了愛情的拾柴者,詩人就凍死了。告訴你,在我這部長詩中,就有你給我留下的一束火焰,在第三章的‘女人頌’裏,你讓我的激情如黑雲翻騰爆發出轟鳴的雷聲和耀眼的閃電,你是出汙泥而不染的呀,你是經曆過黑暗而知道光明的可貴的呀,你的生命軌跡讓我的想像插上了翅膀自由而又抒情地飛翔,整整一千行啊!”
範雨婷終於趕快打斷了他,否則他肯定會再次詩興大發,沒準要把那一千行念完,你就是拿鋸子都鋸不斷。這太尷尬了,整個舞池就剩下他倆還電線杆子似的立在中間,而旁邊的座廂裏早就傳來笑聲和議論聲了,毫無疑問是針對他們的。
“你拿眼睛看著周圍吧。”範雨婷略為提高了嗓音,“到處是你的觀眾。”
黃詩人聽見她的話了,往四下一看,無所謂地聳聳肩,哼了一聲,跟著她走進一間座廂。
剛坐下,樂曲就響起,舞客們紛紛離座,搖進舞池。
“出去走走。”黃詩人說,他舞癮並不大,最大的癮就是與人交談,與他的崇拜者交談。
範雨婷點點頭,今晚上她最終是要把她的人生告訴他的,在街上,或者公園、河邊都很合適。
剛一上街,黃詩人就愛憐地挽了她的手臂,範雨婷又高興,又有幾分擔憂,現在她已不再是單身姑娘了,她成了婚婦,成了人妻。
“你不怕?”她下意識地四麵看看,吐出這幾個字。
“你看你看,又來了。告訴你,我不怕,別人的議論都是狗屁!”黃詩人慷慨激昂,“他們能議論什麼?大不了就是你的過去。但更多的男人,比你的過去還無恥,還要卑鄙下流。我佩服那些英雄的作家,比如法國的小仲馬,他敢於為‘茶花女’一掬同情之淚,莫泊桑簡直是正麵歌頌那位愛國的風塵女子‘羊脂球’。而我,隻不過是要以行動向世人宣告:我們不能疏遠任何一個我們的姐妹,”黃詩人瘦瘦的胳膊用力一揮,提高嗓門,“何況你已經告別了過去,在一個公司幹著正正經經的公關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