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天(2)(1 / 2)

唱過了,天狗也累了,一邊拿眼看山下的路,路上果然跑過來一個人,天狗認出那是師娘,偏不起身,隻是拿歌子牽她過來,那女人也就發現了他,立著大喊:“天狗,天狗!”

聲音有些異樣,天狗就站起來了。

女人也看見了天狗,就用哭腔喊叫:“天狗,快來呀,你師傅出事啦!”

天狗立時停了歌聲,也停了笑,拔腳跑下去,女人說:“你怎麼到山上來了。到處找不著你!你師傅打井,井塌了,一塊大石頭把他壓在下邊,人都沒辦法救,你是打過井的,你快去救他啊,他畢竟做過你的師傅,天狗!”

天狗的血轟地上了頭,扭身往堡子跑。女人卻癱在地上不能起來。天狗又過來架著她,飛一樣到了劉家。劉家的院子裏擁滿了人,原來井打到二十五丈,出現一塊巨石,師傅用鑿子鑿了眼,裝炸藥炸了,二次返下井去,石頭是裂了,卻掏不出那一塊大的,便從旁邊挖土,土挖開了,隻說那石頭還是不動,就在下邊用撬杠橇,不想石頭塌下去,將他半個身子壓住了。井上的人都慌了,下去又不敢撬石頭,害怕石頭錯位傷了把式的性命,消息報給五興娘,女人就四處找天狗。

天狗當即下井,師傅已經昏死過去了,石塊還壓在下身。他一邊喊著‘師傅”,一邊刨師傅身下的土,又急,又累,又害怕稍不小心石頭再壓下來,好不容易把師傅拉出來,血淋淋地背在身上爬上井台。

幾天幾夜的搶救,井把式的命是保住了,保不住的卻是他腰以下的神經。一個剛強的打井手藝人,從此癱在了炕上,成了廢人。

做農民的,什麼都不怕缺,就怕缺錢;什麼都應該有,就是不敢有病。天狗的師傅英英武武打了幾年井,如今打到這一步,這家人就完全垮了。女人在醫院侍候了丈夫三個月,傷心落淚,眼睛腫爛,口舌生瘡。天狗沒有吃上那生日的長壽麵,在後山上割倒的黃麥菅柴火也讓誰家的孩子背走了。他再沒有上山刨黃麥菅根,當然也再沒有進省城。為了師傅的傷病,天狗和師娘背了把式住國營的醫院,也找了民間的郎中。井把式還是站不起來。師傅的心也灰了,在炕上老牛似地哭,拿頭往端上撞。好說好勸,這要強心重的漢子才沒有自盡,卻日儀傷心悲觀,把腦子也搞壞了,顯得癡癡呆呆的。

幾個月的折騰,女人就失去丫往常的光彩,形容憔悴,氣力不支,蹲下幹一陣起來,眼前就悠悠地浮一片黑雲。更使她備受折磨的是家裏的積蓄流水似地花去,日漸空虛,又不敢對丈夫半句高聲,常在沒人處哭。

天狗看著,心裏如刀紮,想自已不能代替了師傅。師傅是有長久手藝的入,能代替他癱在炕上,這個家就不會這般受罪;看著師娘如此可憐,比天狗自己癱在炕上還要難受。可天狗不是這家的人,隻能在炕頭勸說師傅,在院裏安慰女人。幫著種地、喂豬、出圈糞;出外請醫生抓藥,就拿自己的錢來支應。

一場事故,把人囫圇地改變了性格。井把式褪了專橫,女人變得剛強,天狗說過:“有了女人就長大了”現沒個伴他的女人,天狗也長大了。

這天,天狗又割了幾斤肉和豆腐提來,女人說:“天狗,你要總是這樣,我也就惱了!這家裏成了無底的黑窟窿,你有多少積存能填得滿?!”天狗說:“師娘,現在就不要說這些話,我一個人畢竟好將就。”

女人說:“你也不是有金山銀山,這麼長時間也沒去做刷子賣,你是另有什麼手藝不成?你把錢花光了,那江對岸的女的怎麼娶得回來?”

天狗沒有給師娘說明。前天夜裏,大姨又過江來找了他,說是那小寡婦有了話,問這邊錢籌得怎樣,若月底還是拿不出一千元,她就不再等了,有錢的幾個光棍都在托媒了。天狗生了氣,說:“看誰錢多讓她給誰去;我有一千元,一千元我天狗可以買十頭豬給師傅補身子哩!話說得難聽,大姨好生罵了一頓,問他想不想要個兒子?天狗說得更粗野:“我一千元放在那裏,生的也是錢兒子!”大姨氣得臉色煞白,吵了一夜,不歡而散。

師娘當然不知道這件事,還是說:“天狗,眼看就是三月三鄉會了,女婿都走丈人,你雖說沒結婚,卻也該到對岸那家去。這肉既然買回來,咱就不要吃,我夜裏再蒸二十個饃,你明日提前去走走吧。”

天狗聽了,一時心火上攻,竟忘記了自己是在這苦難的菩薩麵前,焦躁地說:“我不去!”,

女人說:“你敢胡說!”

癱了的師傅在上屋土炕上全聽見了,就敲著炕沿叫天狗,天狗進去,師傅說:“你怎能不去?你想老死了做絕鬼?!”說罷拉天狗坐下,緩了口氣又說:“師傅現在是沒用的人,別的話你可以不聽,隻要你聽一句,明日乖乖去江對岸,這身上衣服也成油匠穿的了,夜裏讓你師娘洗一把,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