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4章(3 / 3)

“女人……我終於……找到你了……”

戰馬奔騰,整個世界在戰爭的煙消中地動山搖,蘇赫巴魯揮舞著戰刀殺開了一條又一條血路,摻雜著瘋狂憤怒的吼聲成了天地間唯一的宣泄。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那如同地獄一般練人心肺的夜晚,所有的思緒與意誌都在兩側血海的衝擊中變成了一片空白,鋪天蓋地,不容反抗的將我席卷,包圍。

神智稍有回複之時,已是黎明十分,清冷的晨光下,煙火彌漫的戰場上,那一望無際蓬勃著生機的草原已變成了白骨皚皚,屍骸遍地,一片死灰的狼藉。我被蘇赫巴魯帶回了他的軍帳。

天空尚未大亮,一切仍未從驚恐的黑暗中掙脫出來。帳內沒有燃燈,我蜷縮在帳子的一角,愣愣怔怔,仍無法從那過度的驚駭中驚醒過來。

蘇赫巴魯慢慢來到我的麵前,輕輕帶去散落在我額前的碎發,琥珀色的眸子散發出癡迷的光芒,如星辰般光亮,如月色般朦朧,帶著千絲萬縷的柔情,逐漸融化開來。

“女人,我找了你好久……”顫抖的聲音如同被波動的琴弦,荒漠無助,在這寂靜的帳子裏聲聲回蕩。

“女人……瘦了……”厚掌輕柔的順著我臉頰的輪廓慢慢遊走,帶著微微刺癢的感覺。那積壓在指尖上厚厚的老繭仿佛在控訴著常年的廝殺所留下的罪狀。

“可汗,將軍回來了。”帳外略有騷動,蘇赫巴魯微微一怔,晶亮的眸子凝望著我,扯了扯嘴角:“女人,等我。”說完,起身走出帳外。

黑暗,無邊無盡,混沌,迷茫。我將臉深深的埋在雙膝之間,周圍的空氣在咫尺的天地間凝滯,慌悶而壓抑。那一張張因為痛苦和驚恐而扭曲著的麵容在眼前飛速的閃爍,如同無形的鬼影般掙紮咆哮,一點一點撕扯著我的五髒,交割著我的六腑,讓我在恐懼的痛楚中不斷的墜落,直至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傳來了一陣陣雜吵聲,接著,帳簾子猛的被掀了起來,一道強烈的陽光如刀劍一般嘩啦一下灑了進來,我趕忙抬手遮去那刺眼的光芒,眯著眼從指縫中與來人凝視,隻見一抹纖柔的身影一步一促的來到我的麵前,那盈盈淚光在烏黑閃爍的眼底苦苦的徘徊著。那一身草原的裝扮清新柔美,眉宇間卻有著無論如何都掩飾不掉的中原之氣,還不待我透徹的打量一番,來人已盈盈跪倒在地,嬌柔的身軀不住的顫抖著,哽咽的喚了一聲:“格格!”

記憶如同瓢潑的大雨驟然侵襲,猛然間驚醒了所有的神智。我緩緩垂下眼簾,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人兒,悲喜交加的刹那,我不可置信的捧起那素白清瘦的麵頰,一團霧氣模糊了視線:“舒……惠?!”

“格格!”舒惠輕輕點頭,淚痕交織而下,越發抽泣起來。

“你……你怎麼在這兒?”疑惑如同迷霧一般將我籠罩。兩年前,我離開齊安後一路跑回京城,親眼目睹了福隆與二格格的婚禮,看到了城樓上失魂落魄的木泰,卻是費勁所有心思也不曾打聽到她的下落。兩年以來,我一直以為她會如同當年的婉瑜一樣,被深宮之中那不可告人的規矩所侵害。這些年來,我無數次的內疚,無數次的痛恨,恨自己,恨那個深淵一般的皇宮,交織著我們的命運,帶著死神的氣息,如同洪流一般毫不留情的將我們啃食,吞噬。

“那年,您被人劫了去,木都統為保眾人性命,便命我假扮成您,嫁入了蒙古……”紅唇緩緩蠕動,淚珠一滴一滴滾落掌心,那熾熱的溫度不著痕跡的焦灼著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傷痛。

“這些年……苦了你了……”我顫動的呼吸著,努力的壓抑著,極力的為她擦拭著那決堤一般的淚水,心下,抽痛著那一波又一波的苦澀。為什麼……為什麼又是他……老天究竟要我欠他多少,負他多少才肯罷休!……

“格格,這些年來,真正苦了的是木都統!格格,木都統他沒有負了您啊!”一雙柔胰緊緊握住我的,似要在瞬間顛覆掉一切過往的迷途。

一波苦澀在胸腔裏蕩漾開來。我垂下眼簾,眼前忽的閃過一柄鋒利的寶劍,劍鋒深深的刺入結實的胸膛,殷紅色的血液順著劍身蜿蜒而下,滴落在地,濺起一樁樁往事,是悲,是傷,是痛……

“格格,這些年,您都去哪兒了?”溫婉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這才發覺,眼角間不知何時已經變的越發濕熱,忙掩飾性的偏了偏頭,吸了吸鼻子說道:“其實,我一直都在草原,並沒有離開。”

“草原?您為什麼不去找木都統呢?這兩年來,他四處找您,幾乎快要瘋了……”

“舒惠,你……過的還好嗎?”我打斷了舒惠的話。回避也好,逃避也罷,此刻的我,萬萬不想再回望曾經的一絲一毫。那一縷融入骨血的哀緒,帶著傷痛的味道,隨著脈絡遊走在全身,每每不經意間憶起,都是錐心刺骨般的感覺,卻隻能歎那往事都已乘風而去,再不能倒回了。

“我?還好,蘇赫巴魯對我很好,沒事的時候他就會跑來和我說話。”舒惠吸了吸鼻子,扯開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就好。”一塊懸石落了地,看著她此刻的笑臉,終不負我這些年來的惦念與愧疚。

“是啊,這兩年,我對他說您以前的事情幾乎都說破了嘴,可他還是聽不煩,聽不厭,一遍遍的要我講,一遍遍的仔細聽……”舒慧輕輕的笑著,淡淡的說著,仿佛在傾訴著一件與她毫無關聯的事情。

“舒惠!”

“格格,這兩年裏,回憶幾乎侵占我了所有的時間,我總是想起以前和您在宮裏的日子,總想著這草原這樣美好,您要是能和我一起該有多好。”舒惠依然淡淡的笑著,情緒中沒有絲毫的哀怨與波動,那烏黑的眸底蒙著些許霧氣,清澈的一如當初。

“現在不是一起了嗎?”我笑了笑。

“格格,您不打算回去了嗎?”舒惠回過神,疑惑的凝視著我。

“回去?能回哪兒去?”舒惠一時語塞,垂下頭,想了想,說道:“格格,如果可以,你還會和木都統走嗎?”

“走?能走去哪兒呢?!這兩年來,我害的他還不夠慘嗎?”輕輕的歎了口氣。緣分,有時近在咫尺,有時又遠在天邊,一旦錯過,恐負了一世都將再無法挽回。木泰,這個烙在我心坎裏的久久無法磨滅的傷疤,縱使時間不能將他平複,我亦不願再掀起。對我也許隻是一時的風浪,隻怕對他而言,卻是一世的災禍。

“格格,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不是想躲就躲的掉的,若您真的覺得心中有愧於他,那麼,就不要再躲了吧。”舒惠說罷,幽幽起身,帶著那一縷無論如何都化不清,融不盡的哀緒,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