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好官難當(1 / 3)

地委委員、統戰部長張明寬的家裏,這段時間正鬧地震呢。從前年開始,張明寬的高血壓、糖尿病、前列腺炎日益加重,春節前一段,頭昏、尿頻弄得他連上班走路的勁都沒有了。他不敢住院,再過一個月撤地建市,五十八歲的他就要退居二線,一住院人家該說他鬧情緒了,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當了半輩子領導,總不能讓人家指著脊梁溝罵。可就在這時,兒子張穎提出要結婚,女方的父親是沙穎大名鼎鼎的上市公司董事長鄭順昌。張穎已經二十六歲了,在地區文化局當創研室主任,是個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按年齡來說,這時結婚也無可非議。家庭和事業,猶如碼頭和船,有了家,一個人才有依托,事業才會有更好的發展。問題在於這個婚事該怎麼操辦。他的大女兒張莎是在美國結的婚,自然沒有舉行什麼儀式。這次兒子結婚,張明寬也打算越簡單越好,弄兩桌飯菜,找幾個親戚吃頓飯,對外封鎖消息,不搞儀式。妻子陳茜堅決不同意,她說,儀式不僅要搞,而且還不能潦草從事,要轟轟烈烈,讓人家看著,咱也不是任人捏整的軟柿子。

妻子的話也是有道理的。張明寬在沙穎當副地級幹部已經十多年:副專員、地委秘書長、紀委書記、統戰部長。按妻子的話說,官越做越小,不就是他整天板著黑臉、剛直不阿的結果嗎?尤其是當統戰部長,老百姓不是說,統戰統戰,開會座談,清茶一杯,小攤站站,要權沒權,要錢沒錢。這兩年,自己的身體不好,年齡又快到站,門前冷落車馬稀,連平時經常光顧的老友,也隻是偶爾打個電話問候。

張明寬無比深切地感知著官場險惡,也一點點品味著世態炎涼。他經常勸慰陳茜說:"咱不是一般人,咱大小也是個市委領導,大操大辦影響不好。"陳茜一聽到這話,臉上頓時閃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部長大人,這麼多年了,你注意得還不夠嗎?十年前女兒出國留學的錢可都是我借的,向你伸手要過一分錢了嗎?"張明寬苦笑著說:"這麼多年我們風雨同舟、磕磕絆絆地走過來,向來配合默契,怎麼最近越來越不投機了。你咋整天嘮嘮叨叨成了小市民?"陳茜一聽惱了起來:"我成了小市民?女兒出國,兒子上學,一家子柴米油鹽醬醋茶,你管過沒有?整天當個甩手掌櫃。時代在發展,人情在變化,你就不能與時俱進跟跟潮流?我看你是腦子裏進水了。"

張明寬把桌子一拍:"什麼?!我腦子裏進水了?簡直是胡說八道!大操大辦符合共產黨哪一條紀律,鋪張浪費就是時代的潮流?虧你還是正處級的地區婦聯主任,簡直是個家庭婦女!"見張明寬發了脾氣,陳茜的氣焰頓時收斂了很多,不過眼淚可是止不住了,她壓低聲音抽抽噎噎地念叨:"你也看看人家,現在孩子過滿月、過百天、過生日、參軍、上大學都要擺宴席,更不要說嫁姑娘、娶媳婦了,該請的請,不該請的拐彎抹角也要請。通過宴請,一點點聯絡感情,加深友誼,壯大勢力。人家一個個活得多逍遙。你這都快要退了,還不趕緊給兒子鋪點後路。你這一輩子的官,真真就白當了不成?!"

看妻子淚流滿麵的樣子,張明寬壓著火氣,從嗓子裏擠出幾句話:"什麼後路?還不是借機斂財!你啊,怎麼就這點覺悟!"

不過,這以後,陳茜雖然沒有再與張明寬明火執仗地正麵衝突,但她一直沒有放棄自己的努力。她常常在茶餘飯後說肉漲價了,油也漲價了,連菜都貴得買不起了;又說婦聯副主席換腎,因為拿不出二十萬,隻有在家等死;還貌似無意地說到,馬上要搞住房改革,哪怕住個三室一廳也得十幾萬;又一臉無奈地說,張明寬的散文集想自費出版,可還差著一萬多塊錢呢。

這一點點的攻勢累積下來,就把張明寬硬起來的心說得軟了下來。陳茜見狀,忙抓緊火候,趁機說:"你別以為斂財是見不得人的事,其實我隻是想湊些整數,把需要辦的事辦辦。人情將來要還的,不管收多少,咱以後慢慢地補上去就得了。再說人家鄭順昌已經放出話來,要好好操辦,花錢多少由他出,收錢多少全歸咱。人家說這是花錢買吆喝,圖個名聲,圖個陣勢。你說你是副地級,你的老同學楊庭凱人家不是正地級嗎?十年前嫁女兒,在五家飯店分五次整整請了三百六十桌。你算算,一桌八人,幾千人呀,如果一個人拿一千,嘖嘖,人家得收多少彩禮?現如今,人家的官不照樣當得挺滋潤?臨退二線前還升了個人大常委會主任呢。眼下在沙穎,楊庭凱還不是一跺腳碼頭亂顫的人物?你參加工作到現在一直廉潔,可有啥用呢?群眾會說你老不進步,省委也沒有因為你廉潔重用你。你馬上就要退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老妻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句句都打在心坎裏,說得張明寬隻有歎氣的份了。

這天夜裏,張明寬夫婦正與兒子商談婚禮的事時,龍湖縣委書記張曉東帶著華龍化工集團的老總劉增乾敲開了張明寬的門。一進門,張曉東就嚷道:"二叔,我這一段瞎忙,沒顧上看你。春節前,我和劉總到西歐幾個國家談技術合作,春節時又在北京'跑部'活動,回來後又是馬不停蹄地安排縣裏的一堆雜事,好不容易今天才抽出身來給您老拜個晚年啊,您老可千萬不要罵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