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走後的第二天,我被北月帶到了皇家掩藏於青山綠水之間的溫泉別墅。
這古老神秘的溫泉鄉是皇一族的療傷聖地,得天獨厚的地質環境,四季怡人氣候條件,讓這裏的泉眼吸取了天地的精華,有極好的驅毒療傷功效。
北月把我帶到這個山光水色,鳥語花香的地方,是希望可以借助這裏的溫泉,讓我多活些日子。
我放鬆身體,趴在由花崗岩壘成的溫泉池邊。
眼前是一片碧綠的凝翠,青山環抱,綠水潺潺,五光十色的野花星星點點遍布在漫山遍野的濃濃翠綠間。
明明時至深秋,這裏依然春光旖旎,優美動人,真是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我望著那滿眼嬌嫩的新綠,禁不住喟歎道“真美……”
北月拔下紮在我後背用來活血的最後一根銀針,轉過我的身體,拿起掛在池邊的毛巾為我擦掉額角的細汗……
“疼嗎?”他心疼的問
我搖搖頭,臉靠著他的肩膀,“不疼……”
種毒那麼痛苦的過程都熬過了,這些小痛對我來說跟本是無足輕重的事。
他歎了口氣,向後倚身,靠著池沿,一隻手臂環抱著我的肩膀,讓我半躺在他的胸前。
在他懷裏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我悠然的閉上眼睛,毫無顧忌的享受著柔滑的泉水和溫暖的懷抱
我們隨著池水的浮力上下起伏,緊貼的胴體相互摩擦,卻可以不帶一絲情欲。
這聽起來非常的不可思議,赤裸相擁的男女竟然可以超脫純感官的肉欲,隻是單純的溫慰相依。
可是我們的確如此。
我和北月的默契由來已久,這樣的相處方式對我們來說稀鬆平常,從沒覺得不妥或是尷尬。
“你以前的皮膚多好,現在弄得全是傷疤。”北月用他那幹淨好看的手摸著我光溜溜的背,頗為不滿的說。
我輕輕一笑,轉過身貼著他的臉,“很難看是不是?”
“難看極了……”他向我的後背潑著水,好象這樣就能將那些觸目驚心的疤痕洗掉。
“北月,不如替我做疤痕整形吧,去掉這些難看的印記。”
他手臂緊了緊,酸楚的說,“我開玩笑的……”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做。”
他疑惑的看著我,“為什麼?你以前從不在意的。”
我側著頭看他,玩味的說,“聽說人死後,肮髒的外殼會紛紛脫落,隻剩一個純白的靈魂。可是,我的外殼太厚太重了,我怕會脫不幹淨,所以現在先解決一些。”
“不……”堅實的胸膛緊緊的壓著我,他渾身顫抖,聲音嘶啞“我不會讓你死,絕對不會讓你死,我一定治好你,一定……”
我輕柔的撫著他潮濕的頸發,笑著說“我知道,北月一定會治好我,一定會……”
他抖得更厲害,我們都明白,這無疑是癡人說夢。
“殤盡”已經溶入我的血肉,侵蝕了我的骨頭,與我羸弱的生命抵死糾纏在一起,再好的解藥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我的五髒六腑已經被毒藥摧毀的麵目全非,內髒會慢慢的壞死,還有神經係統也會慢慢退化。
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他哭了,我無奈的歎息,這些日子我們仿佛跟這冰冷的東西結緣了。
透過他的肩膀看著那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在這一刻,
北月,我可憐的小哥哥,好想對你說,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離開你,你看天空還是那麼高遠,白雲還是那麼瀟灑,你就不需要悲傷。
我的靈魂會穿越那壯麗的霞光,俯視著人間的你,俯視著我愛的人。
用我那脫離了肮髒的肉體已然純白的靈魂,虔誠的為你們祈禱。
我願你們這一生,將我永遠忘記……
兩年後……
凝望著那湛藍如洗的悠悠長空,陽光下粼粼披金的湖麵,兩年的時光就這樣從我的指尖悄然而逝。
這是我人生最平靜的日子,平靜的像眼前靜謐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瀾。
我沒有死,苟延殘喘活到了現在。北月費盡心血,傾其畢生所學的結果。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折磨。
體內的毒時常發作,每次仍會痛得五內俱焚,肝膽俱裂,
每當這個時候,真希望自己已經死了,就不用忍受這非人的折磨。
可是我答應過北月,絕對不會放棄,所以就算到了油盡燈枯的那一天,我也不會自戕。
其實,肉體的痛楚不是最難受的,比這痛楚更難熬的是一種名為“思念“的毒,它沒日沒夜的吞噬折磨著我
媽媽,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舅舅那麼憐愛疼惜你,你卻依然夜夜躲在自己的屋子裏哭得淚眼婆娑。
是因為思念,那不可抑製,走火入魔般的思念
離別的日子,整個世界都是他。
朗朗白日,望著煙波浩淼的碧水藍天,有時想他,有時很想他。
漫漫長夜,夢裏全是他的臉,快樂的,天真的,桀驁的,乖戾的,冷酷的,迷亂的,痛苦的……
每每醒來,淚水已經打濕枕巾,哭得肝腸寸斷……
想見他,想得嘔出了血。
怕見他,怕得渾身顫栗。
不是恐懼他的懲罰,而是恐懼他的憎恨。還有那比憎恨更為可怕的真相和即定的死別……
司夜,你可知道,我就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看似親近,卻是那麼遙遠。
隔著名為宿命的重重高山,我們的距離早已超脫了空間的概念,那是世界上最遙遠,最不可逾越的距離。
仿若星星的軌跡,還未相遇,就注定一場離別。
“表小姐,客人到了。”
我點點頭,小小的幸福了一下,她終於來了……
看著對麵那張洋溢著勃勃生機,嬌嫩鮮豔的花容月貌,我真的很羨慕她。
“你越來越美了……”我由衷的讚歎
對麵的人凝視我片刻,很好心的說了一句“你的氣色也好了很多……”
我笑了,為她填了杯茶,“不用安慰我,我有照鏡子的。”
她端起茶杯,漫不經心的說,“不是安慰,你的眼睛越來越亮,虹膜泛著淺藍,連頭發也是,整個人飄渺得像個透明的藍色幻影,詭異得妖豔。隻是,沒什麼存在感。”
我笑得更厲害,拿起流光劃破了自己的手指,“再過些日子,可能就真的隻是一個影子了。”
蒼白纖長的手指,流出的血乍看是暗紅色,凝結後卻是一個藍黑色的血塊。
她似乎有些難過,悵歎道,“你能活到今天真是個奇跡。”
“可惜,奇跡隻能存在於一時,而不是一世。一個人不可能一輩子都碰到奇跡,那未免太神奇,對其他人也太不公平了些。”
她靜靜的看著茶杯,對我的話不置可否。
“他……最近怎麼樣?”這才是我最關心的。
“還好,身體沒什麼問題。隻是陰天下雨的時候,斷骨的地方疼得厲害。用再多的止疼藥都沒用,夜裏睡不安穩,總是疼醒。最厲害的時候,甚至會拿身體去撞牆。”
我渾身一凜,感同身受,那種筋骨寸斷,痛徹心扉的滋味立刻從我身上走了一遍,過電似的通向四肢百骸。
我捂住心口,抑製著胸腔裏不斷翻湧的血氣。
“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手心裏全是冷汗。“外麵的情況怎麼樣?”
“托你的福,一切都很順利。依靠你給我的資料,我們擊潰赤宇……隻是時間問題。這一次,天一盟不但能奪回以前的地盤,甚至可以發展的更強。”
“那就好……”我將茶壺放在小巧的暖爐上,從一個古色古香的盒子裏拿出一小袋新茶。
這種茶葉是北月派人從中國帶回來的,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做碧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