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黑暗,人世動亂,大量士人不再一心鑽研儒家經典,而在其它領域取得了重大成就,天文、地理、數學、化學、機關學、農學、醫學,各個方麵都有取得突破性進展的傑出人才。
裴秀、葛洪、酈道元、祖衝之、賈思勰都是中學課本裏的名人,王琅知之甚詳。
雖然與她在同時代的隻有一個葛洪,但人才不是憑空誕生,而是大環境孕育出來的。既然經學不再具備統治地位,霸占士子們的身心頭腦,其它學科的發展就是必然之事。
僅僅揚州一地,王琅就發現不少理、工、農、醫方麵的人才,或征辟到內史府,或搜羅進學院,為她那些在時人看來宏大瑰麗、比肩神跡的天才規劃提供技術支持。
這和自文藝複興開始,自然科學進入“大踩步行進”時代是相似的。
不需要她搬運後人的成果到東晉。
維持住這份土壤,打壓經學的地位,同時代最頂尖的頭腦就會將注意力從經學上移開,試圖通過其它領域尋找到濟世安民的方法。
而根據王琅的推測,這應該也正是薑尚想要的結果。
拷貝、搬運、重複,這些行為對他這樣能夠跨越時間的仙人意義不大。
他真正想要的,是統治學科地位徹底破碎之後,混沌無序狀態下重新建立的新秩序、新文明、新方向。
或者,說的更形象一點。
他追求的不是對已有優秀個體的複製,而是無數必然外的偶然,穩定遺傳中的突變,前所未有的新“物種”。
當積蓄的母本足夠多,定向的幹預足夠少,“嶄新”的珍貴樣本終究會出現。
以通常定義而言,就是——
“進化”。
第83章 南北之變(一)
車輪碾過平整的路麵滾滾向前, 牛頸兩側垂掛的銅鈴叮叮搖曳,灑下一連串規律悅耳的脆響。
窗外不遠處,一陣曲調與吳風頗異的絲竹樂越過院牆, 織入鈴聲,引起了車內兩人的注意。
荀羨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略微側頭, 分辨曲調中的歌辭, 神色從空茫轉為猶疑。
王琅耳力更好, 對沿路住戶的情況也了然於胸, 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後, 立時便聽出了巷邊高牆裏所奏的是漢魏舊曲《對酒》。
永嘉南渡已久,即使北地遷來的僑族間也漸漸風行起吳歌女樂,王琅多次沿這條路前往渡口, 聽到的都是搖蕩人心的纏綿吳語,辭不出桃花綠水之間,春風秋月之下, 曲調也多采於市井新造, 流行更迭很快。[1]
《對酒》, 顧名思義是飲酒時所歌所唱,於眾多舊調中相對悠揚, 符合王孫富賈的審美, 卻很難在南北斷絕的現狀下流傳到江左民間,也就是王琅、荀羨這樣累世顯貴的舊族子弟才會在耳濡目染中有所接觸。可如今飄入耳中的樂曲, 不僅曲調與王琅所知無誤, 歌聲也是純正的洛陽口音。
她伸手挑開車簾, 東南風格的樓閣一角掠過眼簾, 正是記憶裏宴飲歌舞不斷的那戶鴻商。
餘光見身邊少年仍在側耳細聽, 她放下車簾, 隨著逐漸遠去的絲竹聲和道:“囹圄空虛。冬節不斷。”
這下再不用懷疑是自己聽錯,荀羨將目光投向她,黑瞳裏帶上幾分怔忪。
“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澤廣及草木昆蟲。”
唱完樂章最後兩句,王琅輕叩廂壁,對靠近過來的司北吩咐:“去查那名樂伎來曆,明晚我要傳她問話。”
類似這般突如其來的差遣常有發生,隨車護衛的侍從們在頭領手勢指揮下稍稍變陣,分出三人離隊執行,幾乎沒有造成一點響動。王琅也習慣了下屬的高效,吩咐之後並不等待回稟,直接轉頭迎上少年視線,談起剛才聽到的古調:“令則可知此辭為何人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