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2 / 3)

荀羨頓了頓,回道:“家中有藏魏樂府集,泰半為魏三祖所賦,《對酒》僅此一首,乃魏武言王治太平之作。”

所謂魏三祖,指的是曹操、曹丕、曹叡三人。

王琅第一次在宗學裏聽到這種說法時十分詫異,旁敲側擊打聽了一番,才知道在晉人的主流看法中,魏文帝曹丕的文學成就相對較高,能論入中品,曹操、曹叡次之,並在下品,談論起來常常將三人共提。至於後世與父兄同列三曹的陳思王曹植獨占一檔,受到晉人特別推崇,列入上品、仙品。謝靈運所謂“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得八鬥”的看法並非標新立異,而是兩晉南朝的公論。

荀家作為曹魏舊臣,藏有曹魏樂府詩集並不奇怪,然而曹操這首《對酒》在晉代算不上名篇,流傳度遠不如他直抒胸臆的《短歌行》,王琅本人也僅僅是因為過目不忘才記得全詩。問荀羨是否知道歌辭為何人所作,更多是看他的思維是否敏捷——什麼人能在對酒時吟唱起王道治世澤被蒼生?要麼是臣子獻給晉武帝奉承太康之治,如《晉世寧舞》辭;要麼是執政者自己表述自己的政治理想,範圍不廣,賭一把即可。

荀羨能說出詩的內容,並斷言魏樂府中《對酒》僅此一首,證明他對這首流傳不廣的樂府詩有特殊關注。

畢竟是荀彧的後人,對那段曾經風雲際會傾心信任,最終慘淡收場的結局不耿耿於懷是不可能的……

王琅的思路飄忽了一瞬,便聽少年問道:“阿姊讓人查那名樂伎,是那戶人家並非僑族?”

這倒被他猜對了。

王琅點點頭:“他家是魏氏旁支,養了不少海船,孫吳之際最遠去過夷洲,北上遼東也有海路可通。伎人難得渡江,或許有些來曆,若不是,無非白跑一趟,不費什麼功夫。”

北方變數太多,王琅目前以收集情報為主,不願與人多談,於是兩人又說回曹操。

在《對酒》中,曹操以簡明扼要的筆墨描繪了他心目中的理想社會——對於統治層,君王要賢明,佐臣要忠良;諸侯官吏都能愛護百姓,提拔幹練明理之人,貶黜昏庸不力之人,依情節輕重處罰罪犯。對於普通百姓,應當不被官吏上門催擾,人人禮讓,不陷入訴訟糾紛;耕種所得足以抵禦災年,年老力衰時能夠休息。最終,整個社會達到路不拾遺,罪惡消失,人人得以壽終正寢,甚至惠及草木昆蟲的大同境界。[2]

按荀羨的理解,曹操格局恢弘開闊,試圖將恩惠推及到黎民百姓,這是他凝聚佐臣,奠定霸業的基石。

如何培養君王、諸侯、官吏的賢明仁愛之心,曹操避而不談,因為這些在瞬息萬變的亂世沒有空暇去培養。而嚴刑峻法,賞罰分明這些法家看重的舉措能培養出執行力強的官吏,實現他的規劃。

君臣嚴格的尊卑界限,自私自利的人性,曹操也避而不談,反而拾起墨家“兼愛”、“尚同”的理論,強調要一視同仁,不能根據自己的親疏遠近分配,實現更大範圍的公平。

正因為他試圖維護廣大黎民的利益,他才能得到最多人的支持,擊敗家世、聲望遠勝於自己的對手,統一北方。

按荀子“王者富民,霸者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的標準,盡管他的施政方針靠近法家、墨家,卻在諸侯中於實質上最接近王治。

王琅輕飄飄拋出一個質疑:“若以民富論,魏武治下百姓遠不如劉景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