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如,而非讓敵我皆以為善己的張良。
王琅心裏評判,同時將手從謝安袖底收回,在他下意識回望過來的一眼裏回了一個笑容。
是的。
自從定下決斷,那種如日之耀的明麗神敏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無需事事料定,無論謝安想說什麼,現在她要讓謝安配合她的行動,那就先安他的心。
“是,我也想聽聽安石的高見。”
她笑吟吟接話,將發言的舞台全權移交給謝安,目光也完全投注到謝安身上。
這番做派下,不僅荀羨微微一怔,連謝安也頓住目光,停了一息才轉動手裏的扇柄,答道:“力不能食,才不見用,德不為重,卜失其身,此皆背離常理,謂之不遇。”
有力氣的人得不到食物,有才幹的人得不到工作,有德行的人得不到尊重,擅長占卜的人保不住性命。
這些違背常理的情況之所以出現,不是這些人自身比同輩差在哪裏,而是沒有遇到合適的時機。
言下之意是曹操英武雄略,非司馬炎能夠比擬,但司馬炎所處的環境之優越,也非曹操所能比擬。
這種放在其他朝代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在魏晉士人間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共識。
譬如司馬昭向賈充感慨阿鬥沒心沒肺,賈充就沒有順著他落井下石,反而指出“要不是阿鬥這麼差勁,殿下您憑什麼滅亡蜀漢?”[1]
謝靈運評價統一全國的晉武帝司馬炎:“隻是個中人之姿的君主,正趕上孫皓暴虐作亂,老天送了一份大功勞給他。”[2]
荀羨抬頭瞟他一眼,不以為然:“能成大事者,正在把握時遇。得時無怠,時不再來,天予不取,反為之災。”
相比事後總結,永遠是事先預測的能力更為寶貴,荀羨爭的便是這對時機的判斷。
卻見謝安不急不緩地搖了搖扇子,問道:“昔荀令君執掌樞機積年,門庭顯耀至今,未曾斷絕。令則為荀令君六世孫,可知前朝關中胡戶幾何?漢戶幾何?”
說完,他並未看荀羨,而是將視線對上王琅,將未盡之問拋給她。
王琅沒料到他會從這個角度切入,但對他的問題卻很清楚,當即蹙了蹙眉,沒等荀羨回答,自己接道:“南北不通消息已久,土斷半不可信。我觀吳地近二十年黃、白籍戶數變化,大抵做過一些推斷,情況恐難樂觀。”
三國受戰爭與疫病影響,漢民銳減,到了西晉太康之治時期依然遠未恢複到漢末水平。
荀家說是舊族,可能留有些曹魏時期的筆記,對西晉的情況卻沒機會知曉傳承,所以這一問實際是問給王琅聽的。
當世之中,論起對這些數字的了解,誰也比不上她。原因在於她為王導做過一段時間幕僚,自家多年任地方刺史,既有機會留心關注,又有機會根據實際情況修正現代知識建立的人口模型。
由於結論太過觸目驚心,她一直未透露給任何人知曉,謝安能察覺此事是他作為一流政治家敏銳天賦所致,但實際數字他也根本想象不到。
王琅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平靜語氣道:“戰爭、疫病、賦稅、徭役,息息相關,皆害民生。‘招撫五胡’遂為國策,魏為肇始,晉因襲之。齊萬年作亂後,江統作《徙戎論》,蓋言此事,而惠帝不能改。”
漢人這一概念,基本上萌芽於晉朝。
晉人自稱為晉人、中國人、華人,胡人稱其為晉人,晉亡後逐漸統稱漢人,與南人北人的地域之分不同。[3]
由於中原地區常年戰亂疫病,人口太少,從曹魏到西晉都在遷徙邊境胡人入關,與原先的漢民共同居住,充實中原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