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得有個了斷。
趙老歪住在光棍樓。光棍樓處於整個家屬區的外圍,孤零零的形隻影單。顧名思義,住在這裏的全是廠裏的單身男職工。還有一座單身樓不叫單身樓,叫女工樓,住的全是一些未婚的女性。因為都是成年男女了,又正好處在想什麼沒什麼的階段,欲望不但多,還很壓抑。為了避免出現不應該出現的事情,兩座樓在建設的時候就深謀遠慮,考慮了上述因素,距離當然遠。桃栗溝長達十裏,按地理位置有溝口和溝裏之分。溝口是生活區,自然繁華,人也多。人多了眼就雜,一雙雙眼睛就像一隻隻探照燈,探視著一切生活道德不允許的事情。安全性當然高,女工樓就建在溝口。
趙老歪是個男的,隻能住在溝裏的光棍樓。從光棍樓騎著自行車到溝口的女工樓,大概要十幾分鍾。悶頭吃過晚飯,趙老歪往溝口來了。
但趙老歪卻不是去女工樓,而是去了家屬樓。女工樓建在家屬區,女工樓旁邊,就是一棟棟的家屬樓。能住在家屬樓的,當然是“雙職工”。那時候,在工廠,雙職工是最讓人羨慕的,福利待遇好,比起單身的男女職工,臉上就多了一份矜持,腰也直、腿也粗,眼睛常常往周圍的山頂上看。因了這種感覺和想當然的緣故,單身職工很少去家屬區,就連住在家屬區裏女工樓上的女單身也是一樣,下了班,或者在小攤上吃點東西,或者幾個人搭夥,在宿舍裏做。家屬區能少待就少待。盡管,在每個人的心裏、在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總是想著家屬樓裏的燈火,還有生活。
趙老歪也一樣,本身住在溝裏,離家屬區遠,再加上本身對家屬區排斥,有了毛飛的事後,就更排斥了。一年四季,也去不了一次兩次。但是,今天,他卻不得不去。因為毛飛住在家屬區。
按照廠裏的分房政策,毛飛是沒有資格住進去的。沒有結婚而住進家屬樓的單身也有,但大多都是幹部的親屬和親信。毛飛隻在光棍樓過渡了一下,就住進了家屬樓,本身就很讓人覺得意味深長。雖然對家屬區很生疏,因為昨天又來過一次,樓號記得很清楚,很快就找到了。
樓道裏沒有燈,光線就不好。毛飛住在四樓,四樓屬於頂層。趙老歪爬上去的時候(那時候把上樓都叫爬樓梯),頭頂除了熱氣,還有火氣。這種火氣從溝裏出來的時候就有,抑或從昨天晚上沈紅紅離開的時候開始,因了上午老夏的言語而更甚了。門板在趙老歪眼裏,似乎成了毛飛的臉,趙老歪手敲擊門板的勁道就很足,聲音當然很大,聽起來嗵嗵的,槌鼓一般。在單身職工眼裏,家屬樓是個裏麵熱鬧而外麵安靜的場所,旁邊就有雙職工拉開了門,沒有好臉沒有好眼地盯一眼,然後摔了門以示抗議。畢竟不是在光棍樓,趙老歪氣短似的降低了聲音的幅度。門開了。沒等趙老歪發火,裏麵的人已經怒火萬丈了。
你怎麼又來了,你想幹嗎?牛慧慧站在門裏,眼上露出來卻是一道寒光。
趙老歪曾經多少次設想過毛飛開門的情景,他也為在毛飛開門的時候是先用手還是先用腳才解恨而謀劃過。突兀出現的牛慧慧讓趙老歪手足無措。趙老歪臉紅了,他已經領教了牛慧慧的厲害。趙老歪不知道該怎麼辦時,趙老歪出現在了門口。看見是他,毛飛的眼裏全是鄙夷,又找上門來了?
毛飛的臉上有一塊青疤,趙老歪知道是自己那一拳的結果。那一拳是替沈紅紅打的,今天來,毛飛既為自己而來,也為了沈紅紅,還有老夏。但是,當著牛慧慧的麵,趙老歪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了,臉上也有了一絲笑紋,我有事要和毛飛單獨談談。
趙老歪麵部表情的細微變化沒有逃過牛慧慧的眼睛,牛慧慧不給他機會,擋在他和毛飛前麵,沒報警已經便宜你了,我們家不歡迎你,你走吧。在趙老歪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門板帶著風已經重重地在他麵前撞上了。
樓道裏空無一人,嘲諷和冷漠夾雜在風裏,圍裹了趙老歪。趙老歪有了一種孤零零的感覺。門上麵的玻璃窗裏透出來的光線,慢悠悠地撒了出來,把趙老歪漸漸變形的臉映襯得影影綽綽。趙老歪握手成拳,在快要砸在門板的時候又快速地化拳為掌、變掌為手,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地在門上敲了敲,說道,毛飛,我們好好談談。我在美人河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