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響了,毛飛拿起來聽了聽,直接掛上了。剛放下話筒,鈴聲又響了起來。毛飛煩躁地看著電話機,一動也沒動。電話機的鈴聲很刺耳,不停地往耳膜上戳。趙老歪看了毛飛一眼,伸出手剛抓住話筒,就被毛飛按住了。找我的,毛飛說。毛飛說完眼光移到了窗戶上,窗外,冷風不停地拍打著玻璃,偶爾有一片枯葉在風中翻著跟頭從窗前一閃而過,灰蒙蒙的天空讓人的心情越發灰暗。
電話鈴還在響著,越來越急促,催魂一般。趙老歪又抬頭看了看毛飛,起身走了出去。趙老歪聽見,在自己跨出門外的一瞬間,鈴聲就沒有了。站在辦公室外麵,冷風刀子一般,直往衣領裏鑽。趙老歪渾身哆嗦著向車間走去。趙老歪走得很慢,任憑冷風把身體刮成一團。辦公室離車間很近,趙老歪卻走了很長時間。好不容易到了門口,趙老歪卻止步不前了。但還是讓職工看見了。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趙主任來了。職工們一窩蜂地跑了過來。
趙主任,這麼長時間了,咱們的方案廠裏批了沒有?一個職工問道。
是啊,批了沒有?所有的職工問道。
趙老歪看著一雙雙渴望的眼睛,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職工們的眼神立即黯淡了,一個個低下了頭。卻沒有一個職工離開,好像圍在趙老歪跟前,就有希望似的。趙老歪看著職工們失望的表情,腳在地上跺了一下,轉身走了。趙老歪返回辦公室的腳步很快,幾分鍾,趙老歪帶著一陣風就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毛飛不知道在和誰吵架,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看見趙老歪進來,又變紅了。你神經病啊,毛飛衝著話筒喊道。喊完把話筒狠狠地砸在了座機上。毛飛的臉色很難看,趙老歪剛要開口,電話機又響了起來。毛飛猛地站了起來,煩躁地在屋內轉了兩圈,拉開門走了出去。趙老歪盯著話筒看了一會兒,拿起了電話。
這裏是鑄造車間,你找誰?趙老歪問道。
話筒那邊很安靜。
喂——趙老歪喊了一聲。
電話掛上了。
神經病。趙老歪不禁也罵了一聲。
重新掛上的電話好像一個哭累了的小孩子,睡著了,再也沒有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屋子裏就安靜得有點窒息的感覺。趙老歪坐不住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急躁。他站了起來,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毛飛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直到今天還沒有把報告遞上去。要是廠裏不同意,趙老歪還可以理解。問題是這份報告從寫出來到現在,就沒有離開過這間辦公室。趙老歪催了好幾次了,毛飛每次都說送,卻一直不送。剛開始的時候,毛飛還把報告放在抽屜裏,給了趙老歪無限的假象、錯覺和希望。自從上次說漏嘴以後,毛飛幹脆把報告扔在了桌子上,像桌上的台曆一樣。不,台曆每天還要翻過去一頁,報告卻一動不動,每天示威似的在趙老歪的眼前晃動著。趙老歪看著“報告”兩個字,看著看著就覺得那兩個字動了起來,像兩隻眼睛一樣,一下又一下地眨動。趙老歪的眼前一片恍惚,感覺到那兩個字分明就是職工們的眼睛,裏麵充滿了期望、抑或失望。趙老歪移開了目光,他不敢再看那兩個字,他覺得他愧對這些信任的目光。但是,他卻躲不開這些目光,目光充滿了屋子,無處不在,不管趙老歪看到哪裏,都好像看到職工們的眼睛在衝著他眨動。趙老歪受不了了,他一下子拉開門,冷風劈頭蓋臉地刮在了臉上、身上。一下一下,發出沉悶的聲音,趙老歪覺得這是職工們在抽自己的臉。臉經風一吹,就變紅了。先是微紅,慢慢地變成了赤紅,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在趙老歪心中沉睡了很久的血性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回到了他的身上。每次血性刺激,趙老歪做起事來就不管不顧了。他瞪紅著雙眼,一把抓住了毛飛桌子上的報告。盡管他知道,副職瞞著正職往上遞報告,是做行政工作的大忌。但趙老歪顧不得了,他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如果毛飛抓住這件事不放,可能報告還沒有批下來,自己就已經離開了鑄造車間副主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