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紅紅“瘋”了。
毛飛從單身樓斷然而去,一點兒也不考慮自己的感受,沈紅紅雖然心裏不高興,但還是理解了毛飛。女人對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即使這個男人為自己當牛做馬,女人也能找出一千個不喜歡的理由,比如老夏;但對自己喜歡的男人,即使這個男人把自己驅使成牛馬,她也能羅列出一千個喜歡的理由,又如毛飛。事實上,在沈紅紅的心目中,喜歡毛飛不需要理由。從年輕開始,從那一卷紙開始,毛飛就像千年不老的樹,深深地把根紮在了她的心中。
浪漫總是和年齡息息相關,雖然,插隊本身並不浪漫。沈紅紅沒事的時候,就琢磨“浪漫”這個詞,到底什麼是浪漫呢?想得多了,沈紅紅明白了,凡是在胡思亂想的年齡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就應該算浪漫了。毛飛那時候無疑就是自己浪漫的源泉。沈紅紅是個安靜的姑娘,卻對一些善動的東西充滿著好奇,比如毛飛的眼睛。
毛飛的眼睛不大,但也不小。不大不小的眼睛本身很普通,並不出色。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雙眼睛就像兩個探照燈,很亮。這雙眼睛閉著的時候,好像探照燈熄了燈火,毫不出彩;一旦睜開,整個世界就亮了。最要命的是這雙探照燈總是抓住一切能抓住的縫隙,衝著她擠眉弄眼。沈紅紅有時候幹活累了,站直身體想伸一下懶腰,就看見這雙亮晶晶的眼睛對著她閃爍。剛開始的時候是無意,後來沈紅紅就有意無意地捕捉這雙眼睛。這雙眼睛無處不在,總在沈紅紅想見到的時候就出現在了眼前。不光出現在眼前,而且不停地在眨動。有一次沈紅紅剛把目光挪過去,看見這雙眼睛麵對自己一隻睜著、一隻閉著。睜著的眼睛一動不動,閉著的眼睛卻不停地在一張一合。那種模樣,有趣極了,逗得沈紅紅撲哧一聲笑了。動著的那隻眼睛好像得到了鼓勵似的,撲閃得更歡實了。
那天依然在地裏幹活,知青們被安排摘辣椒。辣椒樹不高,最高的也隻到沈紅紅的大腿處。雖然先天不足,卻不耽誤收成。辣椒樹上掛滿了長長細細的綠色植物。有的紅、有的綠。綠的和辣椒樹的葉子一個顏色,藏在樹下不易發現,紅的卻豔得耀眼,關中農村把這種辣椒叫線椒。因為這種辣椒很長,卻很細,就像一條線一樣。
辣椒也有成長期,雖說是一個樹上結的,有的早熟,像紅線椒;有的晚熟,如綠線椒。熟了的就要離開辣椒樹,綠著的可以繼續在樹下飄蕩。知青們隻負責采摘紅線椒。辣椒地旁邊,種著一大片玉米。雖然是同一個季節的農作物,和辣椒樹相比,玉米稈雖然個子高,卻熟得晚,一個個玉米還像正在吃奶的孩子一樣在娘的懷裏膩味著。沈紅紅不喜歡吃辣椒,卻喜歡辣椒的樣子。尤其是把它摘下來拿在手裏的感覺。沈紅紅幹得很賣力,一個個紅線椒經過沈紅紅的手被扔在了旁邊的背簍裏。當然,和往常一樣,沈紅紅眼裏除了辣椒,還用餘光尋找那雙隻要有機會就在自己身上撫摸的眼睛。那雙眼睛就像一隻手,把沈紅紅的臉蛋撫摸得就像紅線椒一般紅。沈紅紅一會兒有意地回避這雙眼睛,一會兒又無意地捕捉這雙眼睛。身上卻好像有了用不完的力氣,手下的活兒就幹得越來越快。沒有一會兒,交頭接耳的辣椒就堆滿了半個背簍。
沈紅紅正幹得起勁,卻發現那雙眼睛不再在自己的身上逗留了。沈紅紅抬起頭,借著擦汗的工夫一看,毛飛走了。毛飛走得很快,一會兒沒有了身影。沈紅紅蓄滿全身的勁兒一下子泄了,這時候,她才感覺到其他知青嘴裏一直喊著的腰酸腿疼並非虛言。沈紅紅感到自己腰也酸了,腿也疼了,渾身懶洋洋的沒有一點兒勁了。沈紅紅沒有像其他知青一樣罵娘喊累,她還是一絲不苟地幹著,隻不過摘辣椒的速度減緩了許多。
好在毛飛很快就回來了。回來的毛飛手裏拿著一個寫著“紅軍不怕遠征難”的綠色的小書包。沈紅紅無聲地笑了一下,她知道毛飛喜歡吃辣椒。每次知青幹活的時候,遇見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是要順便帶一點回去的。剛開始的時候,生產隊長李明亮還提醒一下,後來知道說了也白說,也就不再浪費唾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