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趙老歪又坐在了美人河邊。原來,坐在河邊石頭上的他隻對河水感興趣。現在,他的心思卻不在河水裏麵。人雖坐著不動,目光卻在不停地移動。這種移動中有一種搜尋,順著河水的上遊,抑或下遊。環繞桃栗溝的河流他不知走了多少遍了,一無所獲。盡管一無所獲,他一直沒有放棄搜尋。他有一種感覺,失蹤了的李毛毛肯定在美人河邊。好幾個晚上做夢,他都夢到了。他夢見李毛毛成了那條常常在河邊流浪的狼。李毛毛的眼睛也成了紅色的,經常在深夜的夢鄉中發著紅色的光、流著紅色的淚。趙老歪知道,那不是淚水,那是李毛毛的血。這種血,也不是從眼睛裏流出的,而是來自於李毛毛的心靈。
夢醒之後,趙老歪先是發一陣呆,然後穿衣起床,出門而去。正是午夜時分,整個人類應該都睡了,還在鬧騰的都是地球上的另一類生靈:蛐蛐、青蛙,還有癩蛤蟆。狼也應該屬於這類生靈,也應該不會睡。趙老歪是這樣想的,所以他一直在狼曾經和自己對峙的地方尋找。好像找到了狼,就找到了李毛毛的蹤跡,趙老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直有這種想法。
但是,狼卻一直沒有出現。不管他是天一黑就出現在河邊,還是午夜時分幽靈一般而至,他卻再也沒有看見隔河而視的那隻狼。
夢中出現的不一定在現實中顯現,趙老歪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卻沒有放棄,並且樂此不疲。
車間的生產已經走上了軌道,再也不用他費更多的心了。他因此有了更多時間尋找。有時候坐在河邊,周圍一片寂靜,趙老歪就有些迷惑。他知道他在尋找,卻不清楚到底在尋找什麼,李毛毛、狼,或者尋找一段失去的情愫。好像全是,又好像全不是。
但他仍然沒有放棄,他想,也許尋找的過程就是理清思路、明白自己目的的過程。好多事,想是想不明白的,隻有做了,或者在做的過程中,才能明白。
狼,還有李毛毛,好像厭煩了這個世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留給趙老歪的,隻有依舊的山川,還有依舊的河水。
先是山坡在自己的眼中模糊了,後來麵前的河水也看不清了。側耳,還能聽到河水流動的聲音。黑暗山梁壓過來一般,緊緊地圍裹住了自己。圍裹住的不僅僅是趙老歪的身體,還有他的思維。趙老歪真的有些無奈了,他真的感到孤獨無助,他渴望黑暗,卻害怕黑暗。他一直期望在黑暗中有奇跡出現,當他發現夜色禁錮住自己之後,他急忙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點燃。當那微小的火星在自己的麵前一明一滅時,趙老歪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氣息是隨著煙霧一起吐出去的,很快就被黑暗吞沒了。今晚的夜色真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如果沒有煙頭的火星明滅,趙老歪真有點懷疑自己是否存在。李毛毛也一樣,雖然趙老歪確信李毛毛就在這黑暗中,但就像自己利用火星的閃滅而證明存在一樣,李毛毛不想證明自己的存在,所以,她融入了黑夜,或者說,她和黑暗已經合二為一。在這黑暗中,趙老歪漸漸嗅到了一種氣息:夜的氣息,也是李毛毛的氣息。這種氣息無所不在,卻又無從捕捉,除非李毛毛願意,自己從黑暗中現身!
河水再次從耳朵上移到眼中是在月亮出現以後。
月亮的出現是悄無聲息,卻又驚天動地的。沒有一點兒預兆,她就悄然站在了頭頂。輕輕地,她隻揮動了一下衣袖,天地就為之變色。月光從天而降,鋪天蓋地,原來在趙老歪眼中消失的山坡、山坡上的樹木,還有河岸、河水,一下子全都露出了本來麵目,當然,也包括趙老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