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裏的任命文件下來了,帶紅頭的,雖然毛飛在電話裏已經告訴了他,李小毛在接到專門由特快專遞送來的文件時,還是一個人躲在廁所裏哭了。
透過朦朧的淚眼,李小毛看到文件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任命李小毛為銷售公司g城分公司總經理。和他一起任命的,還有趙誌強。對於趙誌強的任命,李小毛隻是一晃而過,然後目光長久地盯在文件上用黑體打印的他的名字上。為了這一份文件,他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他也不得不承認,沒有趙誌萍,就不會有g城這麼好的銷售業績,也就不會有他今天的位置。李小毛知道今生今世、或許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離不開趙誌萍了。
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落在了文件上。當眼睛裏沒有了淚水的時候,李小毛滿腹的委屈和屈辱好像隨著眼淚一起消失了。擦幹眼角的淚痕,李小毛比任何時候更清楚,得到這紙任命,離不開趙誌萍;要想保住這紙任命,更離不開趙誌萍。李小毛突然覺得趙誌萍就像《西遊記》中通天河的那隻老鱉,可以馱著唐僧師徒過河,也可以馱到河中央一走了之。他們之間關係的維係,不在於李小毛受了多少委屈,而要看趙誌萍還願不願意給他受委屈的機會。李小毛覺得趙誌萍已經深深地和自己捆在了一起。
但是,李小毛卻不想讓趙誌萍知道。李小毛隻能躲在廁所裏獨自享受這份文件帶來的快樂。在g城,李小毛覺得趙誌萍的觸角唯一觸不到的就是男廁所,也隻有男廁所,李小毛覺得才是安全的。在一個城市,一個女人的觸角可以伸到除男廁所以外的任何地方,這個女人無疑是可怕的。
即使是男廁所,李小毛也不敢百分之百地保證一定可以逃過趙誌萍的眼睛。想到這裏,李小毛不禁用手拉了拉廁所的隔板,雖然確認插銷忠實地履行著職責,李小毛還是趕緊把文件揣回了口袋。
今天晚上,這個可怕的女人和這個城市的一、二號人物正在一起喝酒,李小毛就有了一絲空閑的時間。屋子裏待著太壓抑,李小毛覺得自己的房間內處處都是趙誌萍的眼睛和氣息。眼睛像手,氣息如繩,繩在手的指使下一圈一圈地在自己的身上纏繞。李小毛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發瘋一般離開了房間。
屋子外麵,已經被黑暗吞沒了。隻有橘黃的路燈閃爍著點點星光,好似趙誌萍的眼睛。李小毛專往黑暗的地方鑽,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躲避開趙誌萍的視線。黑暗中,李小毛漫無目的,他不知道去哪兒,去幹什麼,腳步承載著一個沒有思想的軀殼,機械地挪動。比黑暗更黑的,是隱藏在黑暗中的一個個綠化帶,那裏麵種滿了奇形怪狀的花草,好像墨汁潑在了黑色的宣紙上,在黑色中肆意地顯露著張狂。李小毛在這些看不清楚的花草旁移動,也許是這樣的年齡經曆了太多不該經曆的東西,他突然覺得這些黑暗中的花草就像世俗中的生活一樣,雖然身臨其境,卻看不清楚、看不透。看不透的東西雖然具有誘惑性,卻也很可怕。是可怕。李小毛停住了腳步,很是認真地看著花草,他突然有了一種欲望,想知道這到底都是一些什麼花、什麼草,而這些花草中,又隱含了什麼樣的東西。
黑魆魆的花草鬼魅似的在他的麵前移動了起來,就在李小毛頭發直立、準備撒腿跑開之時,花草中傳出了一種聲音,李哥,是你嗎?
這是一個李小毛在心底呼喚了無數次的聲音。聲音傳過來的時候,就像晃動著的花草一樣,在黑暗中顫抖著。這個熟悉的聲音使李小毛的身體也顫抖了起來,和身體一起顫抖的,還有聲音,你,你,你……你是?
花草中立起了一個人,一個女人。看不清麵容,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散亂的長發。
真是你?李小毛的聲音中透著恐懼和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