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很難了,現在餐館不準叫化子進去,進去就會被推出來,有時還會挨打,我穿得上不上、下不下,既不是有錢人,又不像叫化子,兩頭不靠,沒著沒落,姥姥不疼,單位不要。何況叫化子也有丐幫,有自己的地盤。昨天在必勝客門口蹓達,外賣的小夥一不小心,就從車架上掉下來一盒至少十二寸的比薩,騎著電動車揚長而去。
我心中大喜,哈,想不到居然有西餐吃吃,假裝係鞋帶躲下身去,手剛摸到比薩盒子,耳畔卻響起一聲咳嗽,大驚,手縮回去了。
抬頭一看,居然是一個叫化子狠狠地瞅我,叫化子神氣什麼,還咳嗽,你痰火攻心麼……不對,身上背的是啥子,三隻還是四隻布袋,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丐幫弟子,不知會不會那些武功。見他長得高大,我心中懼怕,可又舍不得這香噴噴的比薩,手在離盒子一尺的地方憑空停住,像在練隔空取物一般。那弟子又威嚴地咳了一聲,我歎口氣,兄弟,我雖不在組織裏,但也算同道中人,何必呢。想不到他竟說,你,撿起來吧。
大喜,看來丐幫還是講義氣的,不愧是窮人的組織,不愧是洪七公傳人。我說聲謝了,撿起盒子就想走,殊不料他輕喝一聲站住,我愣在原地,緩緩回頭。他招招手,拿,過,來。
我心中大怒,我先撿著的,你卻要,要還罷了,你連躲身撿都懶得做,還讓我這個前CEO幫你遞到手上,這,這太沒有職業道德了吧。
可他身強體壯,臉上也遠較我油光水滑,我肯定打不過他,隻有默默地把盒子交到他手上,他拖,我一時舍不得放,他嗯哈一聲,我手一抖,才放了。他撕開盒子就開吃,嘴裏還唔,不錯,是墨西哥香辣比薩,要是再多點洋蔥就更地道了……我心中大饞,聽得到自己口水落袋的聲音,不由得暫且忘記那個CEO的想法,手指動一動,臉上堆笑著說,幫主,能不能同樂、同樂一小塊。
他威嚴地看著我,像是在考慮,好容易咽下一口比薩,對我說同去、同去。
我怎麼可能去丐幫,我可是前CEO,兄弟注意沒有,我穿的可是西服,報喜鳥的,我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西服領子。可那弟子輕蔑地看著我,正好電話鈴響,我趕緊去摸手機,不對,這幾天欠費停機,已關掉手機……隻見他隨手摸出一部諾基亞7280,對那頭不耐煩地說,我說過現在隻吃西餐,中餐沒有營養,就不要喊我去了。哇噻,古天樂林誌玲代言,連三袋弟子也用上這08最新款麼,不知費用是不是組織上報銷。我底氣全無,弱弱地又問了一聲,同樂。
他說,同去就同樂。我說,先同個樂,再同去。如此三番,他認真地看著我,眼裏流露一種光芒,我就知道他會同意的,隻見他認真地說了一句,滾。
咋個這麼不講文明新風呢,咋個這麼不鋤強扶弱呢,我,我要告你們洪七公,告你們黃蓉,對了我還知道魯有腳的號碼,怕不怕我跟他們發個短信,說你忘本。想到激動之處,我手真的伸了過去,想同樂一小塊,就一小塊。他迅速把盒子合起來,放到路邊的欄杆上,轉身運氣,雙手拎著我的領子,我的兩腳就離開地麵,我大驚,西服西服,報喜鳥西服,兄弟,幫主,這個不要認真哈,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兩腳終於沾地,抻了抻抓皺的西服,轉身快步走掉。
其實我很坦然的,把我舉離地麵有啥子嘛,韓信還受過胯下之辱,我至少還在他胯上。我隻是不屑與這種人一般見識,沒素質、沒愛心、沒有普世價值觀,我倒沒什麼,隻是深深為洪七公他老人家感到不平,辛辛苦苦創下的家業,幫規渙散,魚龍混雜……當然,內心還是小小有些怕,他真的身負降龍十八掌這種絕學,也未可知。
其實我對餓還是有些經驗的,小時候就常常肚子餓,餓的時候不能喝水,越喝人就越餓,腦子也迷糊,而且不能用口香糖充饑,越吃越餓,還會胃痛。其實,人餓的時候是相當興奮的,點子也多,動作也快,所以我經常去偷雞,身手矯健,但問題是城市裏沒有雞供我偷,我無英雄用武之地。
有時候也會碰到一些熟人,我就低頭躲開,怕大家都尷尬,不知該說什麼。說工作是觸到我的短處,說愛情揭我的傷疤,說理財我無財可理,說空氣指數太虛偽,總不至於去談論世界和平。所以最好是一低頭,世界無比寬容。
隻是這次我沒來得及躲開,我正坐在天橋上呆看著下麵,考慮要是這麼縱身一跳,肯定就成名人了,有人在後麵拍我,甄美美。她呆呆看著我,可樂你頭發怎麼這麼長胡子也不刮。我避無可避,又不可能真跳下天橋,就說這段時間在體驗生活,準備演戲。
美美說,我知道你的事情了,你吃飯沒有。我說吃過了,真的吃過了。
她眼裏閃著光,說可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當年你也幫過我的,我知道你這人自尊心強,但我們是朋友,按道理我還該喊你可樂老師……當即她死死抱住我,我說快放開這裏人好,她說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一直抱著你,我還要喊非禮。
我跟著美美先去了一家美容院理了個發,在我理發的時候她跑出去給我買了好多衣服,然後命令我換上,我說不換她就要叫,我找個廁所換上,她前後左右看看,說帥,就是帥,想吃什麼。
我說包子,她盯了我一會兒,說那就包子。挽著我去了韓包子。
吃包子的時候她一直看著我,見我狼吞虎咽噎住了,就吃吃一笑,幫我拍背,可樂老師當年我還裝過你女朋友呢,你該怎麼謝我。我說隻有下輩子以謝相許了,見她笑眼吟吟正想說什麼,我馬上堵上一句話,這輩子不行,我隨時可能進監獄,哎,你再幫我買兩屜包子好不好,我家裏還有一口等著吃飯呢。
美美問,誰,女的。
我說,公的,襪子。
美美開車送我回家時,說起她的近況,她和那男人分手,現在正被一個開礦的包養,她問我是不是覺得她特別髒。我想了想,不髒,你是靠自己的身體在掙錢,你沒有騙誰,不像我,我就是一個騙子。
她把車停在我家門口時,突然抱住我哭了,可樂,我們兩個都好可憐。
我摸著她秀麗的頭發,美美,你不可憐,你是在攢錢,等你攢夠了錢,就可以勇敢去尋找自己真正喜歡的男人;我是在還錢,這輩子都要還錢,等還清了,人也老了,那時候連門牙都沒有了,親嘴,也隻有親牙床了。美美一邊打我,一邊吃吃笑了。
我下車的時候,看見康紅正在前方不遠的地方,冷冷地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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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紅把奔奔從城管那裏要回來了。她問我剛才那妖裏妖氣的女孩是誰,我說是朋友,她問什麼樣的朋友,我說她幫過我而我也幫過她的那種朋友,康紅對我的回答不滿意,讓我說具體點,我問她這和案情有關嗎。她語氣肯定,有關。
那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康紅點頭,我就講了一個老故事:
去年夏天,有隻兔子騙了聯合國一筆巨款後,逃進了一片森林,聯合國秘書長大怒之下就請美國FBI的探員去追捕兔子,FBI拉開架勢,在森林裏安插了好多探頭、監聽器,動用了間諜衛星,花了好多納稅人的錢,最後走漏了消息,兔子卻跑了;秘書長又叫英國軍情六處的占士邦去追捕,占士邦進去以後,讓鬆鼠臥底和豹子打架甚至還和狐狸精調情,弄得森林裏亂糟糟的,一個月下來,還是沒有結果;秘書長又叫日本警務廳去抓兔子,日本警察派出氣象專家、動物專家、植物專家及統計學專家,用一萬台電腦精確計算兔子存在的概率和方位,最後宣布兔子要麼死了、要麼就逃走了;秘書長無奈隻有叫中國警察出動,中國警察也不急於進森林,先是在外麵擺了一張桌子,打了一整天麻將,黃昏時候派輸了的那個拎著一根警棍進去了,不一會兒,森林裏燃起大火,動物們四處逃竄,那警察叼著煙卷出來,手裏拎了一隻鼻青臉腫的浣熊,那浣熊一個勁兒說:好,好,別打了,我是兔子,我就是那隻兔子。
康紅聽著先是嗬嗬笑了,立馬冷著臉說你拿網上笑話來諷刺我。我說,我現在就是那隻浣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