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幾個月了?啊……!”六娘下意識地問道,接著靈光一閃,恍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雙手撫上了小腹,有些羞澀地笑了笑,“您是怎麼知道的?”
今日醫館的大夫才說了,她有了身孕,才三個來月,這好消息她才知道,還沒來得及告訴任何人,也不知她是怎麼猜出來的?
“大雨的天還出門,丫環的手裏還提著油紙包好的藥材,你一坐下來身上就透著一股子藥味——這不等於就明白地告訴我說,你剛去過醫館?”姬無憶笑眯眯地替自己空了的茶杯裏又添上了些熱茶,“瞧你這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模樣,膚紅氣潤,哪兒像是有病的模樣,於是我就隨便猜了猜,哪曉得還真的猜中了。”
“主子……”
“這裏是盛元,六娘這聲主子,無憶我可擔不起。”六娘剛喚出聲,就被姬無憶笑眯眯地打斷道:“看到六娘如今的幸福模樣,我真正地替六娘的舊人開心和羨慕。”
“夫人何用羨慕?”六娘也笑了起來,打趣道:“誰不知道鎮南大將軍是個妻奴,自從娶了夫人,甭說是青樓小倌,就連官場上的應酬都一律謝絕了個幹淨。”
“……”
那是因為龍天賜大爺直接對那些拍他馬屁意圖請他喝花酒說好話的人直言相告,他現在要養家糊口,上青樓喝花酒的錢不如直接折成現銀給他的好。
姬無憶笑了笑,沒打算把話說透,隻是有些不甘心的微蹙著眉頭,嗓音忽啞地說道:“六娘怕是還不知道吧,我這身子,折騰來折騰去,這一生怕是難有子嗣了。”
六娘驚道:“將軍也知道?”
“知道。”姬無憶又笑,像是忽然想起了那天他得知這個消息後,隻是微微一愣,接著就摟緊了她,無所謂的笑了起來,還說什麼‘這樣更好,以後咱倆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花的使勁兒花,既然不用給兒子女兒攢錢存糧,那幹脆等他找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告假辭官,然後帶著她和這麼多年貪來的銀子一路雲遊天下去。’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還是真的希望她不在意,可是他這難得的體貼卻是讓她窩心極了,也難過極了。
他是極喜歡小孩子的。
開源和春喜這對歡喜冤家在某個燈火迷離的夜裏忽然引發了幹柴烈火,搞出了人命來,奉子成婚的當天,春喜抱著肚子笑容滿麵,龍天賜大力地拍著痛哭流涕的開源肩膀,豪邁地表示,以後這孩子生出來,不管是男是女,隻要長得好看,就統統認成自己的義子或是義女,要是長得不好看……這義子義女就算了,但是奶娘尿布上學的錢,他龍大將軍全包了。
春喜更加喜笑顏開,一腳踹開了哭得五官扭曲的忠仆小開源,抱著自個兒的肚子對龍天賜鞠了一個深深地躬,嚇得龍天賜跳脫得老遠,生怕她鞠出個好歹。
“夫人?夫人?”六娘望著眼前唇角含笑,不知思緒飄向了何方的女子,“夫人想什麼呢,笑得這麼開心?”
“沒什麼。”姬無憶回過神來,突然地歎了口氣,輕淡地笑容中忽然多了絲苦澀味道:“以前有人跟我說過,人的心總是貪而不止的,得到了一些,就想要得到全部,以前我不信,現在我不得不信。”
隻要開心過,歡喜過,便不會甘心失去這份歡喜,隻要希望實現過,就不舍得它泯滅。
隻可惜,她的時間不多了……
姬無憶歎了口氣,拾起六娘放在桌麵上的手握住,神情懇切地望著她說道:“六娘,有件事,無論如何,都請你幫我。”
———我是你們這些不留言的混蛋啊要結文了知不知道啊的分割線————
這天的雨一直下到了傍晚。
雨勢的出奇大,灰灰沉沉的天,最後竟然還響起了雷,閃起了電。
一直到很多年,直到那個人的死訊傳來之後,公孫六娘也依然能夠記得,那天她和姬無憶分手的時候,她忍不住轉身想再仔細看看那個過去很熟悉,現在卻有幾分陌生的人的背影。
蒙蒙大雨中,那個人似乎早知道她會回頭似的,正她撐著傘在青石板街道上抬頭望過來,眉目淺淡的對她笑著。
隔著重重雨幕,那個人的嘴唇一張一合的,似乎在說‘謝謝’,又似乎在說‘沒事的’。
一直到了後來,很久很久以後。
公孫六娘才真的明白。
那句‘謝謝’和那句‘沒事的’的真正意義。
隻可惜,她似乎領悟地晚了些。
若是她足夠聰明地早些明白她的意思,那後來的一切,大概就不會發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