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褪去了稚氣後, 除了那雙眼, 他現在和苗靈的長相卻有些不像了, 仔細瞧著, 反而在某些細節處浮現出了另一人的影子。

一個叫他懷念卻又厭惡的故人。

他看著謝懷寧,心中五味陳雜,一時竟不知是先該震驚還是應該防備。

臉上的肌肉輕輕抽[dòng],他也不知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許久之後, 才微微上前了半步, 抬著手似乎想要朝他伸去, 卻最終又隻是停在了半途:“你還活著?”

謝懷寧視線在他猶豫不決抬起的手上掃過,轉身將燭台放下了,垂著眼輕鬆地笑了聲:“原本是死了,隻是我在皇陵躺著覺得太寂寞,便又從裏麵爬了出來。怎麼,父皇見著我不高興嗎?”

姬赫南的心情有些複雜。

若說對於謝懷寧, 他不喜愛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畢竟是苗靈唯一的孩子, 又從幼時便被養在自己膝下, 叫了他十多年的父皇。

況且他是如此驚才絕豔, 無論琴棋書畫還是武學造詣, 優秀得舉世矚目, 仿若神女頭冠上最一顆耀眼的明珠,令他寬慰歡喜。

但正是如此,他偶爾一閃而過極似那個男人的神態,就更加叫他如鯁在喉。

姬赫南將謝懷寧帶回宮裏,給與他皇子的名號和最高的寵愛時,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忍耐。但是錯就錯在他誤算了苗靈的這個兒子到底有多聰明,假意就算摻雜了真情,在日積月累的細微之處中也會叫人看出端倪。

幼年尚且沒關係,但隨著謝懷寧一天天成長,在南夷所有人心中的威望越來越高,他對於他的防備便也開始與日俱增。

當初他也不是不知道皇後和姬鉞究竟在背後搞什麼小動作,他雖沒有料到他們竟真的敢動手殺人,但要不是他的放任,事情不會失控到無法挽回,姬爻也未必會死。

在他知道姬爻死訊的時候,第一時間湧上的作為一個父親的心碎和悲痛都不是假的,可與此同時,心底深處更加隱秘的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發鮮明。

他選擇適時隱退下去,將姬鉞送出來暫時處理朝事,為的就是給自己一個梳理心情的時間。

很難說,他能從姬格手裏將桑然保下來,是不是為了讓自己找到一個可以排解這樣陰暗不堪情緒的渠道——畢竟能夠背主求榮,為了擺脫奴隸身份能夠轉投姬格麾下,他的好兒子親自培養出來的親信可比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樣一個賤民都能如此自在地活下去,他又有什麼不可以?

他是一國之主,他做什麼自然都是被神允許的。

更何況,姬爻又不是被他親手所殺,那一切隻是個意外。

姬赫南日複一日地想著,幾乎都要將自己說服,但是偏偏這會兒,他那個早就已經腐爛風化成白骨的兒子居然又活了過來。

他自問前半生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了,但這會兒麵對謝懷寧,竟難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姬赫南麵色古怪,像是想要靠近,卻又像是恨不得離得遠些。原地轉圈踱了幾步:“我……我自然高興,可爻兒你若是沒死,那當初的屍體……是假的?”

謝懷寧靜靜地直視著姬赫南,唇角略彎:“父皇明明知道,大哥厭惡我已經到了骨子裏,若是假的屍體他又怎麼會發現不了?

當日他是看著我咽了氣,親自在棺材上釘了釘,又派了親信見著我的棺被送入了皇陵,這才安了心……這些事,我相信父皇您心裏也如明鏡一般,不是嗎?”

“父皇的‘爻兒’在五年前,是真的死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