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薇薇,你嚇死我啦!”
妹妹說:“你怎麼啦?這麼一驚一乍的?噢,是不是圍巾被刮到樹上去了。傑米,快,幫個忙。”
那個被叫做傑米的外國小夥兒說時遲那時快已雙腳離地騰空而起,做了個漂亮的投籃動作,就把樹上的圍巾摘下來。傑米把圍巾交還到蜜雪兒手裏的時候,兩人目光在無意間碰了一下,隨即他倆很快就把目光跳開去,看到別的地方去。
不知為什麼,傑米使蜜雪兒想起了林適一的舅舅——那個大紅鼻子的魔術師,舅舅和傑米這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物在此刻重合在一處,他們使蜜雪兒想起了一個使她一再傷心的字眼兒:出國。
“出國,出國,出國”,連雪兒自己都搞不懂她為什麼要出國,“出國”已變成一條冰冷如鐵的信念,深深地印在她腦海裏。她為這個堅硬的信念付出了許多,想想都覺得心酸。她一個人走在北京冬天又冷又硬的街上,想想日日吵鬧的父母,想想日漸煩躁不安的林適一,連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她怎麼活著活著活成了這樣?跟妹妹和傑米分手之後,蜜雪兒又開始上路了。她想,還差最後一個章了,不管怎麼說蓋上之後她就可以出國了。這是最後一搏,再怎麼說也得咬牙堅持到底。
那一天,那最後一個章到底還是沒有蓋上。主管那件事的人不在,她在那間大辦公室裏苦等了一下午,辦公室裏人來人往,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沒人看她一眼。雪兒覺得自己就像一株沙漠裏的怪異植物,無法和沙子融為一體。
雪兒在黃昏的時候,離開那座高而空洞的大廈,她走在下班的人群中,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不可思議的微笑,隻有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在辦公大樓大門口那排巨大的斜坡樓梯上,許多人同時往下走,他們鞋跟噠噠地敲打著水泥地麵,就像從一個洞中湧出的莫名生物,他們的臉有些類似,他們的穿著也有著某些相同之處,甚至連性別都變得含糊不清,他們是一群“辦公室生物”,每天早上來,晚上走,一生就這樣耗掉了。
雪兒想追求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她不想像一般人那樣循規蹈矩地過一輩子,如果她不折騰一下,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沒機會了。如果自己一直在那個死氣沉沉的單位裏呆下去,她都能想象30年後的樣子,50多歲,頭發有些花白了,新來的年輕人看她的眼光就像在看一個怪物。
“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她停在樓梯上,發愣。很多人都從她身邊快速走過,隻有她停在原地。轉眼之間人都不見了。她左右看看,心想,這是什麼地方呀?我為什麼要在這裏?所有人都回家去了,而雪兒卻哪兒都不想去,一想到要回到父母那個吵鬧不休的家,她就感到腦袋像裂開一樣,一跳一跳地痛。要回到她和林適一同有的那個家——那個有著簇新組合櫃、就連油漆味兒還沒散去的家,她也覺得不舒服。因為林適一堅決反對她出國,所以兩個人已變得互相不理,各住各的,盡量避免在那個“油漆未幹”的家裏碰麵。
天色漸漸黑下來,路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照出一些昏黃的鬼影般騎車人的身形,雪兒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坐下來,眼睛裏幹幹的,想哭都哭不出來。
這時候,林適一恰好騎車從這裏經過,遠遠地他就看到坐在路邊的那個女孩兒有點像雪兒。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他捏了閘單腳點地,停在離雪兒大約有四五米的地方,朝那個坐在路邊的女孩兒張望,雪兒低著頭,並沒有看到他。
“雪兒!雪兒!你怎麼坐這兒呀?”
雪兒抬起頭,目光中有一些“遙遠”,她仿佛不認識他了似的,將他看了半天,然後才“哇”地一聲哭出來。
林適一把蜜雪兒帶回家,給她洗熱水澡。他用大浴巾把她包起來,抱到床上,他倆抱頭痛哭,林適一說:“你別走了。”林適一又說:“不要離開我。”雪兒什麼也不說,就隻是哭。
那一夜,哭過之後他們做愛。長久的撫摸,讓他們對對方的身體有了新的認識。他們腦子裏同時都在想“多麼好啊!”他們希望這場“戰爭”永遠不要停下來,他們太愛對方了,愛得恨不得把對方一口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