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雪兒出國的事就這樣定下來。那陣子,她像個花蝴蝶似的天天飄在各大百貨商場,買這買那,仿佛是要去沙漠中旅行,那裏沒有商店,沒人,衣服都得從國內帶去。80年代中後期出國的那些年輕人,沒有一個不是帶著大包小包出去了,到了國外一看,天哪,其實什麼衣服也不用帶,國外的衣服並像想象中的那麼貴,相對來說甚至比國內還便宜,但那個時代的人,由於出國機會較少,以訛傳訛,沒有一個不是裏外三新買了一大堆衣服出國的,雪兒也不能免俗,雖說她不是一個俗女孩,但每個人都生活在他所處的時代,被周圍的人所浸染,難免染上和同時代的人相同趣味,雪兒就是一枚80年代精致的果實,是個“標本”式的人物,而林適一比雪兒還要鍾情於那個時代,因為那是他的黃金時代。
在80年代中期,記者這種職業是“時代寵兒”,他們自身或多或少都沾染上某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特別是像林適一這種人,他是很炫的,漂亮,大方,氣質不俗,那個時代還沒有“花樣美男”這種稱乎,人們最多把他們稱作“寵兒”,但由於他們太受寵,內心實質上是脆弱的,隻聽得進去好話,逆耳的話一句也聽不進,他們是沒有經過磨練的人,他們飄浮在時代的泡沫之中,隻顧得意,沒有預感,其實他們的好日子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長久,但身處其中,他們無法預感到未來,他們隻顧眼前,隻顧“今朝有酒今朝醉”。
顧凱歌的婚禮上,林適一喝醉了。
顧凱歌包了酒店的一個大廳,擺了50桌酒席,氣派之大,令當時的人羨慕不已。每個來賓都穿著體麵的衣服,笑容滿麵,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菜雖然多,但被亂筷一夾,已成糊裏糊塗的一片,令人倒了胃口。但酒是可以敞開喝的,特別是林適一、黃大衛他們這幾個老哥們兒,隻要一湊在一起,酒不喝夠就如同人沒有充滿電,說話的底氣都不足。
三個大學時代的好朋友不停地喝酒,顧凱歌的新娘子好像覺得有些被冷落,塗得紅豔豔的嘴唇總那麼鼓著,看上去像個受氣的小媳婦。蜜雪兒在一旁冷眼觀察她,她聽顧凱歌說,他的新娘子文娟是一個公司裏的會計,一個在家和單位裏都戴著袖套的女人。
“瞧那戴袖套的女人,”雪兒跟方琪說,“穿婚妙還不如戴袖套好看呢。”
方琪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鏡,說:“你也太刻薄了吧?”雪兒笑了一下,做了個鬼臉。她們兩個女人在大學裏就是好朋友,現在都工作了,但湊在一起時仿佛又回到了過去,變成了兩個天真活的女學生,樂得要命,貧得要命。
“你說他們的婚姻會長久嗎?”雪兒用吸管吸著杯中的可樂,說。
“長久不長久,在婚禮上是看不出來的。”
“猜猜嘛。”
“依我看還行。”
“為什麼呢?依我看這個戴袖套的女人可降不住咱們的凱歌。”
“NO,你不了解。”方琪搖晃著一根手指說,“其實,像他們這樣的組合才是真正穩定的。你笑什麼?”
“我笑你說話的腔調越來越像個學究了。”
方琪又扶了下眼鏡,說:“我就是個學究嘛。”
“你現在還那麼忙呀?對了,你跟大衛也快結婚了吧?”
“快了吧,誰知道呢,誰知道大衛是怎麼想的。他一會兒說想要結婚,一會兒又說不想結,我都被他搞糊塗了,反正現在也無所謂了,我對工作更感興趣一些,個人的事晚一點考慮,也好。”
就在兩個女人說著話的時候,有一個打扮得十分妖嬈的女人在幾個男人的簇擁下,有說有笑走進大廳。她穿了一件帶粉紅色毛領的緊身外套,很多男人都圍在她周圍,她看上去就像個公主似的驕傲,舉手投足都和學生時代完全不同了,以至於雪兒根本就沒認出她是誰。
“那女的是誰呀?”
方琪說:“怎麼,你沒認出來呀?她就是你在大學時代的情敵呀,那個愛找你們家林適一跳舞的瑤瑤。”
“瑤瑤?噢,好像是有這麼個人,我倒把她忘了。”
“你要小心哦,你要小心,真的小心,特別特別小心。”
一向說話嚴謹的方琪突然說出這樣一句“特別特別”的話,讓雪兒心裏“噠”地動了一下。這“噠”的一下就像被人用生命的杠杆在內心深處撬了一下,雪兒心中的那堵牆“嘩啦嘩啦”倒塌了。
瑤瑤搖擺著她的好身材蛇一樣地前行。周圍的男人都散開了,她直奔林適一走過去。所有人都在喝酒吃菜,說話,甚至大聲喧嘩,隻有蜜雪兒一個人靜著。她冷眼旁觀,遠遠地看著那個妖冶的女人跟自己的男友接上了火,有說有笑,放蕩之極。
這一刻,雪兒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
這一刻,是雪兒生命的一個轉折點。
這一刻,很多事都發生了,有些重要,有些不重要。惟有雪兒這件事是影響她一生、讓她今後耿耿於懷的,那就是:在那一刹那,她突然決定放棄去美國進修的機會,要跟林適一正式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