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皮草格格打來的,聲音很小,柔弱得很。林適合一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他的呼機號的,他不記得他曾告訴過皮草格格,也許是和珍珠告訴她的吧。她們兩個女作家忽好忽鬧,也搞不清她們倆的真正關係。
“喂,是我呀,皮草格格。”
這幾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充滿誘惑,聲量雖然小,力量卻是足夠的。
“報社下班了嗎?”
“噢,剛下班,你呢?”
“我不用上班,你忘了嗎?我在家寫東西。”
“啊。”
林適一的話懸在半空中,他在等皮草格格的下文,皮草格格卻不說話了。那0.5秒的“靜音”顯得意味深長,林適一感覺到自己的心都被揪緊了,他盼著她趕快再說下麵一句話,然而她卻“定住”不說了。
世界又恢複了正常,0.5秒就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這是林適一初次感覺到這個女人的魔力,她就像是從魔界中走出來人,身上帶著股傷情的妖豔,她就像一朵顏色極美的罌粟,你心裏想著不要去碰她,但腳下卻不聽話,忍不住還是要靠近她。
他去赴她的約會,在他“噠噠噠”下樓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他怎麼會去赴這個女人的約會呢,他倆說不上熟悉,但要說完全不認識也不至於,這種介於熟悉與不熟悉之間的關係最令人尷尬,林適一一邊下樓一邊後悔,“皮草格格,皮草格格她是誰呢?”後悔過後又想起該給家裏那位打個電話,因為他答應雪兒回家給她做飯吃的,這樣想著又“咚咚咚”返身上樓,新聞大廈主樓裏的人差不多都已經走光了,林適一再次返回四樓,此刻他竟看到一輪血紅的太陽掛在西窗口,那是樓道的盡頭,太陽就要下山了,光芒已經收盡,看上去已不那麼刺眼,但樓道的地麵上卻被塗滿了罕見的紅顏色,那種顏色在暗示什麼,林適一當時還不知道。
林適一在大樓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他上車的時候看到有許多輛自行車“嗖嗖”地從他身邊掠過去。他感到自己是生活在“優越”裏麵的,最起碼不用擠公車或者騎自行車了。車門“怦”地一聲響,把他關進了一個封閉的世界。他坐在後座上閉眼冥想,他想:“皮草格格——既然是格格,她的家一定高級得不得了吧?”
皮草格格在電話裏跟他說了一個地方,這地方讓林適一一聽就蒙了,因為那地方他從沒聽說過,他是一個記者,走南闖北的,沒有什麼地方他沒聽說過的。可是,格格在電話裏吐出的那個怪裏怪氣的地名“七裏香”他就聞所未聞,他一邊咀嚼著“七裏香”這三個字,一邊暗想,一定是一片高檔社區,普通人住不進去的那種。
然而,車子卻朝著郊外的方向飛馳而去。
林適一從車窗裏往外看去,整個城市正在一點點地暗淡下來,外麵已經沒有了行人,除了車還是車。高大的白楊樹如士兵一般整齊排列,快速向後閃動,火車道在車窗裏反複出現,忽左忽右,最後車子停了下來,停在道邊,一輛火車呼嘯而過,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林適一手裏拿著一張小紙片,一路走一路張望。他走進一片鐵道旁邊的貧民窟,灰色的油毛氈像呲牙裂嘴的怪獸,在風中發出“啪啪”的聲響,林適一頭發被風吹亂了,額前的一綹頭發高高豎起。他緊握著手中的小手包,一步一探地往前走著,有兩個半大的孩子一路打鬧著迎麵跑過來,差點撞上他。林適一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險些跌倒,手中的小紙片也被吹到空中,搖搖晃晃,越飛越高。
“這顯然是有人在搞惡作劇。”林適一站在一處狹窄的十字路口自言自語,“這地方怎麼可皮草格格的家嘛。”
就在這時,林適一眼前出現了一排麵似黑炭的男人。他們杵著鐵鍬站在那裏看熱鬧,有的人正半張著嘴傻嗬嗬地衝他笑。其中有個人走出來對他說:“你是來找小紅的吧?她就住在那邊,對,沒錯,你就是來找小紅的……”其他黑臉人起哄似的跟著一起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來。
林適一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抬頭一看,果然看見有個紅衣女子站在閣樓上衝他招手。他像被某種引力所吸引,朝著那閣樓方向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