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雪舞”的浪漫氣氛中走出來,林適一似乎雙腳落不到地上,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想,待會兒回到家見到老婆,會是怎樣的情景呢?她也曾經是個浪漫的人,尤其是在學校的時候,特別愛玩愛打扮,雪兒曾經說過,她不願成為一個“菜市場女人”,拎著菜籃子到菜市場上挑挑撿撿,身形邋遢,衣著隨便。她說過她是一個“明媚的”女人,“明媚”這個詞用得好,林適一頗為欣賞,他是一個對詞語敏感的人,不僅對詞語敏感,對周圍的事物也很敏感,有時候,一哥常常用“哈哈”一笑來掩示這種敏感。在他大笑的底下,說不定隱藏著什麼難言的憂慮。
“雪舞”之後的林適一,把老婆想象成了另一個“格格”,他以為雪兒會長袖擅舞地等著他回來,結果一進門,心就涼了半截。他看到一個滿臉愁容的女人,正坐在地上用剪刀把那些高級時裝拿來亂剪。林適一衝過去衝她吼叫:
“雪兒,你瘋了吧你?”
雪兒慢慢抬起頭來,衝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讓一哥覺得恐怖,仿佛他們隔著千裏之遠,又仿佛他們是從未見過麵的陌生人,笑容背後隱藏著無言的冷拒和嘲諷。雪兒低下頭,繼續拿剪刀鉸堆在地上的那些衣服——那都是雪兒的心愛之物——她平時最愛那些漂亮衣服,現在拿剪刀鉸它們,如同在鉸她自己的肉,她內心一定疼得要死,掙紮得要命。
可她還是要剪。
一哥眼前出現的是這樣一幅畫麵:他們徜徉在北京各種各樣的華麗商廈,地麵光鮮如鏡,氣派的載客電梯在各個樓層之間滾動著,把客人源源不斷地送到各個樓層。五彩繽紛的各色服裝,讓人看了就想買。一哥總是從容不迫地站在一旁,懷裏揣著大錢包等待付錢。雪兒每回買到喜歡的衣服,就會對丈夫特別溫柔,夜晚主動要求“親熱”,纏綿得沒夠。漂亮衣服就像催化一樣好使,每當雪兒情緒不高,因為一點小事煩躁不安的時候,一哥就會對雪兒說:“走吧,上街去逛逛。”
可是現在,雪兒卻將她的心愛之物一件件地撕碎、剪爛。一哥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當他看到雪兒拿起鋥亮的大剪刀,要把他們的最近剛買的那件名牌小睡裙剪上一刀的時候,一哥終於忍不住要發火了。他紅著眼睛衝她嚷嚷:
“這都是錢買的!你這樣做給誰看?要氣死我嗎?你要剪這些衣裳,還不如索性給我一刀算啦!”
雪兒忽然開口說話了。她說:“你心疼錢了吧?我就是要你心疼,讓你受不了!怎麼著吧你!我就是要你受不了,讓你難受,你去死吧!我恨你!”
一哥從地上撈起一件牌子很好的衣服,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他說:“你恨我?啊,你說你恨我?你再說一遍?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為了誰呀我?為了滿足你無底洞一樣的欲望,我努力賺錢從不含糊,你今天想起買這,明天想起買那,我說過半個‘不’字嗎?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半條命都快給你搭上了,你還不知道滿足。”
“我就是不滿足!當初我是要出國的,是誰死皮懶臉死追著我不放?求我留下來,嫁給他。你把你當初說過的話全都忘了吧?”
“是的,我是忘了。我想,有些事我還是忘了的好,要是說出來大家都不好看。”
“林適一,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又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少這麼冷嘲熱諷的。”
“天哪,好像我冤枉你了似的,你自己幹了些什麼,你心裏還不清楚嗎?”
“我幹什麼了我……”
“好,我也不怕醜了,我把話明擺在這兒,你可不要覺得受刺激。那時候,你為了出國,去巴結我舅舅,你竟然和我舅舅亂搞男女關係……”
“林適一,你血口噴人!今天我跟你拚了你!”
說著,雪兒用頭向林適一的胸口撞去,林適一用手一擋,推了雪兒了一下,雪兒就身子一歪滾倒到衣服堆裏去了。
雪兒傷心極了,她聽到丈夫摔門而去的聲音,覺得整個心都被震碎了,她對目前的生活簡直失望到極點,她隨手在身邊撈起一條白裙子,坐在地上掩麵而泣。她哭泣的聲音很大,因為沒有人在旁邊,她就更加放肆,哭聲大得有些不像話了,還伴隨著喘不上氣的陣陣哽咽。鄰居家甚至以為這裏關著一隻巨型怪獸,樓上樓下紛紛議論:“到底出了什麼事?”
雪兒突然停下來,這中間沒有任何過度,一下子就停了,就仿佛她身上有某處按鍵,隻要輕輕一按,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世界也跟著她停止下來。其實,她是在無意間看到了手腕上的那塊表——那塊大學時代從林適一的室友顧凱歌那裏買來的電子表。
她舉起自己的手腕在燈下看了許久,發現那塊便宜的電子表居然沒有退色。她想,一切都是從這塊表開始的,要不是那天為了一隻漂亮的表她大膽地敲開男生宿舍,她也不會遇上林適一,後麵的故事也不會發生。這樣想著,蜜雪兒就從手腕上解下那隻電子表,毫不猶豫地把它丟到廚房的垃圾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