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
坐在對麵儀態萬方的女人,姿態優雅地吸著煙。她就像從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舊掛曆上走下來的人物,旗袍,卷發,香煙,樣樣具備,就是人的模樣看不確切,隱在煙霧裏,令林適一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
林適一又背起了那隻鬆鬆鬆垮垮的記者包,現在記者這個職業雖然不像從前那麼吃香了,但混碗飯吃總還是可以的。接到陌生女人的電話,林適一匆匆忙忙就趕來了。因為電話裏的女人說新開張了一家咖啡西餐廳,希望他給報道一下,當然是有償服務。
女人吐著煙霧說:“林記者,你先坐,來壺好茶怎麼樣?你喜歡喝什麼?鐵觀音?碧螺春?還是西湖龍井?”
“先慢著。這家店是你開的?你是這裏的老板嗎?”
“是啊,怎麼了?”
“那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呢?”
“哦,鬧了半天還忘了自我介紹了,”女人深吸一口煙,把剩下的半截煙在煙灰缸裏按滅,態度悠然地說:“我是白小麗的姐姐白美麗。小麗有沒有在你麵前提起過我?”
“沒有。”林適一很幹脆地回答。
“她妒忌我,我比她漂亮,我比她有錢,所以,她從來都不在她朋友麵前提起我。”
“你叫我來有什麼事?”
“來喝茶呀。”
“不僅僅隻是喝茶吧?”
“那好,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想讓你幫我寫寫我這裏——夜愛夜咖啡西餐廳。”
“夜愛夜?”林適一樣子有點兒痞,故意把這三個字說得很怪。
“怎麼啦?你覺得我的餐廳名字不夠好聽?”
“我覺得有點曖昧,夜愛夜,誰愛誰?”
“誰也不愛誰,就是夜愛夜。”
“那好吧,夜愛夜,怎麼寫?”
“你是大記者,還要問我怎麼寫嗎?”
整個下午他們就坐在咖啡吧裏閑聊天,原本氣氛還是輕鬆愉快的,可是,說著說著不知怎麼說到皮草格格和林蝶舞身上去了,她倆有兩個共同特點,一是她們都曾愛過林適一,二是她倆結局都是一樣的,都是上吊自殺的。
天色一點點地暗下來,林適一說著說著,竟像個女人似的抽泣起來。白美麗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他流眼淚,她想,這個男的有點意思,難怪有那麼多女孩迷他呢。
一個服務生模樣的人走進來,點燃兩支蠟燭。他有些驚怪似地把林適一用力看了兩眼,像在看一個怪物。也難怪別人要看他,一大男人坐在別人的店裏哭,這恐怕是極為罕見的。男人要哭也是在家裏哭,怎麼會在陌生女人麵前掉眼淚呢,事後想起來,連林適一自己也覺得奇怪。
但既然哭開了頭,也就不顧上什麼尊嚴麵子了,等服務生走了以後,他繼續流著眼淚講他自己的故事,公司的債務、欠員工的工資以及各種各樣的欠款,都像倒苦水一般一股腦兒地倒出來。後來,白美麗拍拍他的肩,告訴他“別擔心,有我呢。”他感覺到白美麗的手比一般女人的手要重許多。
1995年以後,中國狂熱的“下海經商熱”開始退潮,小公司紛紛倒閉,90年代初爭先恐後往海裏跳的人,又開始了大規模的了“回岸運動”,回到原來單位拿死工資、坐辦公室,又成為新的一輪時髦。在單位上班雖說掙錢不多,但沒有什麼風險,不會像林適一這樣賠個精光,林適一說自己現在口袋已經空得“翻過來都不會掉出一個鋼蹦來了”。白美麗則說他“窮歸窮,話說得還是挺有意思的。”兩人一來一去地鬥著嘴,關係就有些深了。
星期天中午,林適一正逢頭垢麵的在家裏吃方便麵,手機忽然單調而歡快地響了起來,不用看來電顯示,他就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翻開手機翻蓋一看,果然是白美麗。
“陪我去逛街吧,怎麼樣?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她說。聲音裏有一股北京女人賴賴嗲嗲的感覺,好像她很依賴你,但又在嘲弄你,半真半假,可進可退。
林適一說:“你怎麼知道我閑著呢?”
“兜裏沒有半毛錢,你還能上哪兒晃去呀!”
“你這話就傷人自尊了吧?我沒錢還不是因為做生意賠了嗎,說起來這都要怪你那個寶貝妹妹,要不是因為她——”
白美麗果斷地打斷他說:“我說咱們兩個別在電話裏沒完沒了好不好,見個麵,我過來接你,二十分鍾之後你到樓下等我。”
林適一覺得自己在這個女人麵前,好像矮了半截,但又沒辦法拒絕他。“橫豎她比我大許多歲,總不至於愛上我吧。”他一邊對著鏡子擺弄頭發,一邊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