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監55(2 / 2)

有錢難買不賣的物,鎮糧管所也沒辦法。可是,讓任中秋萬萬料想不到的是,1957年年底,突然來了個“大躍進”,對小鎮上的商人可算是毀滅性的打擊。所有的東西都充了公。

那一天任中秋去周口看牙,回到家後自家倉內的近五萬斤小麥一下全被運到了剛成立的人民公社大食堂裏。事實上,任中秋已看出了形勢要大變,他去周口看牙是假,是想尋找黑市賣糧。可惜全國形勢一個樣,都在一夜間進入了共產主義。等他回到小鎮望著狼狽不堪的空倉房,大呼“蒼天”,差點兒吐血身亡。

那陣子,我們鎮上的大食堂裏天天是白饅頭,而任中秋望著女人從大食堂裏領回的白饃饃,眼淚“吧嗒吧嗒”直滴,一口也吃不下。他哭著說:“就是土改運動那陣子,鎮上的地主也沒我損失大呀!五萬多斤麥子呀!是任家多年積攢的本錢哪!全都這麼變成了白饃饃,讓人吃了大戶呀!”任中秋哭,全家人也跟著哭。他們寧願餓著,也不願吃用自家小麥製成的饅頭。任曉菊說,那陣子,他們全家天天伴著淚水度日子。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就在這時候,大食堂裏出現一樁中毒事件。那天午飯後不久,凡是吃過饃饃的人全出現中毒征兆,等醫生得知情況來搶救時,已死亡三個老人和四個兒童。這重大事件,立刻引起上級重視,特派來公安人員來偵破,化驗結果,是有人在麵粉中下了老鼠藥。公安人員分析案情,第一個就將任中秋列為重大嫌疑犯。原因自然很明顯:一是糧食是他家的,充公後心懷不滿,下毒的可能性很大;二是他們家沒一個人吃饃饃,說明他們提前有知——最起碼是任中秋暗示過他們。當下,就把任中秋抓走了。

任中秋大呼冤枉,說自己壓根兒沒下毒,是別人有意給他栽贓。公安局對他的話隻是保留,為不冤枉他,便問他是誰有意栽贓,可任中秋又說不出是什麼人。公安局又說你隻要說明這幾天你的行蹤,而且有人證明,也可以排除對你的嫌疑。任中秋哭著說我這幾天哪兒也沒去,隻在家裏哭饃。公安局說你哭饃幹什麼?任中秋一聽這話,哭得更傷心,說:“公安同誌呀,那五萬斤小麥是我的血和肉呀!白白地充了公又被大食堂蒸成了饃饃,我看見饃饃能不哭嗎?”公安人員說:“隻要有人能證明你這幾天一直在家沒出門也可以排除你,你找證人吧?”任中秋說:“我老婆和我的孩子們都能證明!”公安人員搖了搖頭說:“直係親屬是不能給當事人當證人的!”任中秋這下更蔫了,哭著說:“我這不是冤死沒人知嗎?”公安局自然也不想冤枉哪一個人,更想揪出下毒人,以證明他們破案的能力,所以又繼續偵察,當然也在努力尋找任中秋下毒的證據,可忙了一個多月,兩項都進展不大。任中秋呢,也沒有能說明自己清白的有力證據,自然也不能放。就這樣,案件被“懸”了起來。

由於案件是“懸”著的,所以也不能宣判,不能宣判任中秋就一直被關押在監獄裏。在我們那裏,犯人都願意進勞改農場,因為勞改農場要自由不少,至少不會每天蹲在黑屋裏。任中秋心中有氣又有屈,心情極壞,有時半夜醒來還要哭一場。這樣,牢中的嫌犯都討厭他,同室的犯人頭是個凶殘的家夥,經常對他拳腳相加。有一天,他不知從何處聽說任中秋是個石男,好奇心驟然上升,非要扒掉任中秋的褲子看一看。

任中秋極力掙紮,雙手緊抓褲帶,眼見寡不敵眾,他雙目頓放火光,一下咬住了那犯人頭的胳膊,認死不丟,直到咬掉了一大塊肉方罷休。這一下,算是闖了大禍。那犯人頭鬼哭狼嚎,一腳踏在任中秋的脖子上,狠命朝死裏蹭,直到他翻白眼咽氣還不放鬆。

犯人頭看任中秋死了,這才有點兒後怕,威脅同室犯人說哪個告密就是這下場,說完,抱起任中秋朝牆上猛撞,然後報告說任中秋自殺身亡。當時正趕大躍進,大夥都忙著“超英趕美”奔共產主義,也沒人去對一個在押嫌疑犯之死如此認真,任中秋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結束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