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釣魚台大隊婦女主任王秀雲吃野菜吃得臉腫了,她未婚夫楊文彬則給下放到釣魚台安家落戶了。楊文彬到釣魚台的當天晚上支書劉曰慶還開了個小會歡迎他。劉曰慶將他遞過來的介紹信連看也沒看就給了會計,說是:“你那點事兒大夥都知道,不就是對大煉鋼鐵有看法嗎?我也有看法,可咱是農民,就沒把我怎麼樣。一樣的錯誤放在不同人身上處理就會不一樣。頭年把我的書記給擼了,轉年還不是又讓我當了?你呢,就不行了,誰讓你有文化哩?咱沒文化的想當右派還當不上哩。再說咱們農民也沒處下放是不是?下放到哪裏也還是農民。其實當那個脫產幹部有什麼好?七級工、八級工,不如咱老百姓一溝蔥。想當初曹文慧、袁寶貴動員劉玉貞當劉玉貞還不當哩,這叫有個誌氣。你記住一條兒,在咱農村你隻要本本分分地做人,一不殺人放火,二不做賊養漢,那就不會受歧視,那就是好群眾。以後釣魚台就是你的籍、籍貫了,說話辦事兒都不要拘束,該怎麼活還怎麼活。眼下大夥兒的日子都不怎麼好過,口糧挺緊,你先從保管那裏領三十斤地瓜幹兒吃著,哎,老韓哪,你散會就給他送過來,咹?待新糧食下來保證虧不著你,一個人省一口你一年也吃不完。咱山裏窮,可內、內容多,富不容易富起來,窮也窮不到哪裏,白毛女能活下來就是因為在山裏。我看你幹活也白搭,就到試驗隊去吧,全莊就數試驗隊的活還輕快點兒。先安頓下來,歇歇兩天,甭急,活兒是永遠幹不完的,你看這麼安排行吧楊秘書?”
劉曰慶說這番話的時候,楊文彬的眼四處撒摸了一圈兒,連燈影兒裏也看了,沒看見王秀雲。他尋思王秀雲是不當幹部了?還是看咱下放了不羅羅咱了?正這麼尋思著,聽劉曰慶還叫他楊秘書,他愣怔了一下就說是:“我早就不當秘書了,到財貿係統也快兩年了,以後就叫我小楊吧!”
會計兼團支部書記劉玉華說:“你謙虛、客氣!叫什麼還不一樣?叫慣了楊秘書一下子改口還改不過來哩,要不就叫楊財貿?!”
保管員韓富裕說:“叫楊才貌行,才貌雙全嘛,這麼年輕就當右派那還不楊才貌?”
眾人哈哈了一會兒就散了。
劉曰慶離開大隊部的時候,悄悄告訴楊文彬:“王秀雲沒來是臉腫了,她現在不當隊長當婦女主任了。”
楊文彬心裏咯噔一下:“怎麼腫的?”
“吃槐樹葉子吃的。”
楊文彬要去看她來著劉曰慶沒讓他去。他就尋思王秀雲有點小虛榮,她正腫著個臉你去看她,她是有點不好意思不假。
一會兒,韓富裕過來送地瓜幹兒,順便捎了兩個鹹菜疙瘩給他。韓富裕說:“你來了就好了,到冬天再辦宣傳隊就熱鬧了,去年那些節目都一般化,趕不上你那年編的那個好!”
楊文彬問他:“你的個人問題解決了嗎?”
“解決了,操他的,我接連參加了三年宣傳隊才解決,農村也就是辦個宣傳隊解決起來方便些,試驗隊也行,試驗隊裏女的多!”
“你愛人是哪個呀?”
“劉乃英!就是劉曰慶家那個二閨女!”
楊文彬想了想說是:“嗯,有印象,長得不錯嘛,怪小巧玲瓏的個女同誌!”
“還小巧玲、玲瓏呢!早成踢哩塌拉的個娘兒們了。哎,你跟王秀雲還不解決呀?年紀也不小了。”
“這就看人家了,不知人家還羅羅不羅羅咱呢!”
韓富裕說:“還能不羅羅?過去她為了你連公社副主任都丟了,你現在落了難,那還不更得好好羅羅?”
“她臉腫得厲害嗎?沒別的毛病吧?”
“厲害是怪厲害,腫得跟發麵餑餑一樣還能不厲害!沒聽說有別的毛病!”
當晚,楊文彬即在日記中寫道:一,開歡迎會一次。此地對摘帽右派不當回事兒,反有欽佩之意羨慕之情,概由山高皇帝遠孤陋寡聞也。二,秀雲臉腫了,久之,不知影響其健康及容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