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刑僧 耀如和尚二(2 / 2)

監控室裏二十幾台監視器有一多半不亮,還有幾台鏡頭被樹葉遮得相當密實,顯然是很久無人過問了。小錢見兩個書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解釋說最近所裏太忙,人手不夠,監控壞了幾台也還沒顧得上修。王書記趙書記對望了一眼,氣得一句話也沒說,相跟著拂袖而去。

景區的情況越看越揪心,無定的禪茶也沒能使煩亂的心緒安定下來,王書記一扶茶台站了起來,硬木的椅子在地板上拖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摩擦的震動順著地麵傳到了無定的椅子上,振得大師菊部一陣酥麻,他偷偷地把屁股挪到椅子角上蹭了兩下。

“不了解全是一片大好,一了解全是烏七八糟!景區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不整治這還得了嗎?”王書記扶著茶台義了個憤填滿了膺,無定起身合十道:“書記也不必焦急,現在了解了情況,動手治理也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的,大可不必動怒傷了身體。”

王書記長籲一聲,又坐回到椅子上。無定再次給書記的茶盅裏蓄滿了茶,王書記端起來一飲而盡,咚地一聲把茶盅墩在台上,攥緊拳頭說道:“整治,必須整治!再不整治,無明寺就成了無政府的天下了!”無定看著王書記的樣子,雖略略有些害怕,卻又生出一種莫名的興奮來,他感覺到,無明寺走向清明的時候就快到來了。

此刻,耀如正在滯留室裏自娛自樂,內容是往牆上塗鴉,從詢問室出來時,他隨手順了白板邊上的一隻記號筆,現正玩得開心。一時興起,耀如用俊俏得不帶一丁點酸臭味的瘦金體,在滯留室的粉壁上整了這麼一段看似有牌子的詞句:

何為魔?地獄門前僧人多!六尺高香衝天立,燒財帛!皆言修行為修心,怎料心口從未合,或稱無量尊,或念阿彌陀,敢少一分功德銀,變閻羅!

耀如正玩到興致高處,突然聽到滯留室外傳來一段樂曲,側耳一聽,哦?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還是八三年小澤征爾指揮的版本,耀如舉著記號筆癡癡地聽著,恍惚著好像自己又坐回到音樂廳,領結,指揮棒,燕尾服,亮閃閃的圓號,還有首席大提琴曼妙的腰條……,

耀如愣怔怔地定了十分鍾,突然狗拌毛一樣地甩了甩腦袋,衝到鐵欄邊朝著外麵正在陶醉的小民警大喊道:“哎~!求你別放這麼經典的東西吧,以你的人品會把它玩殘的!”一句話激怒了值班的小民警,“閉嘴!我大學他媽可是學音樂的”,這句話令耀如意識到他又找到了一個好玩的事情,他隔著欄杆吆喝著小民警過來聊聊音樂,刺激得小民警關了播放器大吼一聲:“滾!等著定罪挨槍子去吧,苦刑僧!”。

無定聽說了耀如打架的事,頗有些懊惱,他惱的不是打架,他惱打架的是個和尚。學過心理學的無定深知有一種現象叫做“刻板偏見”,需要多次反射才能形成,最近道士身上粘的屎多了,大家自然會習慣性地認定凡是道士就不省油、就愛打架、就野蠻醃臢。就像地域歧視,河南人“無賴”的印象不是一兩個河南人就能打造的,東北人“野蠻”的觀感也不是一兩個東北人就能促就的,中國人“素質低下”的惡名也不是一兩個中國人就能塑成的,無定希望在“道士就是流氓”這個反射弧固定下來之前,最好不要有和尚摻和進來,因為這種“雜訊”非常不利於概念的成型。

沒人理的耀如靠在滯留室的牆邊打坐,值班民警敲敲鐵欄杆叫他醒醒,有人來送飯,耀如睜眼看去,竟是如定。

如定一襲全新的海青,外罩袈裟,渾身肅穆地站在鐵欄前。

耀如起身合掌,問了一聲“師兄好!”如定還了禮,但沒說話。耀如走近鐵欄邊,又問道:“師兄這次閉關可曾有些參破?”如定搖搖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說道:“你的功夫還是那麼了得啊!”耀如回道:“可一直也比不得師兄你啊!”耀如又朝鐵欄邊走近了些,低聲問道:“師兄!你最近的閉關中,可有遇到幾個生死劫?”

如定沒有直視耀如的眼睛,默默地把一個飯盒遞進欄杆去,幽幽地說:“就快了!一切都要過去了,你也很快就會出去了。”聽他這麼說,耀如全明白了,他不禁長歎,合十誦了一聲“阿彌陀佛!”又說道:“回頭是岸啊!”如定已經轉身,背對著他回道:“來不及了!不過,你也莫急,馬上就要結束了!”說罷徑直朝門口走了出去,看著他的背影,耀如鼻子一酸,趕緊走回到牆邊,盤膝坐下,喃喃地念起心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