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辯解:“琴自然是姮真心給阿兄,此事不過令求阿兄幫忙。”

觪“哼”一聲,撇撇嘴角:“何事?”

我拿過木匣,雙手捧前,道:“成周出城往東,雒水渡口邊有一老榆,煩阿兄將此匣埋在那老榆下。”

觪吃驚地看我。

我直直回望著他。

觪目光深深,瞅瞅木匣,須臾,道:“善!”說罷,接過木匣收入袖中。

我抿唇笑笑,不複言語。

觪也沒有再說下去,轉而向丘她們問了些隨嫁之物的準備情況,又和我扯了些閑話,收起琴起身回去了。

“姮。”走到宮門前,他的腳步緩了緩,忽而轉向我。

“嗯?”我亦止步。

他嗬了口白氣,將眼睛看著我:“可知我那時為何總想要此琴?“

我想了想,問:“為何?”

觪深深吸口氣,對著鋪滿白雪的庭院,似答非答:“母親這琴並非最悅耳,我卻隻覺它好聽。”

我仍沒聽明白:“嗯?”

未等我再問,觪卻大笑兩聲,複又轉向我:“昨日君父召你共進晚膳?”

我點頭:“然。”

“多陪陪他,以後再見可就不易。”觪低聲道。

我怔了怔,片刻,道:“姮知曉。”

觪頷首,不再言語,抖抖大氅,將琴攏在氅下,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宮門外走去。石徑上的一層薄雪未及掃淨,留下黑黑的腳印。

我仍站在簷下,望著他的身影,久久沒有挪步。

“吾女心中可怨為父?”昨天的晚膳後,父親看著我,忽而問道。

我愣了愣。

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見他笑笑,眼角的皺紋愈加深刻。

“姮不說為父也是知曉。”父親拿起水盞淺抿一口,緩緩道:“為父不常與你一起,你自幼跟隨母親,自然也更愛母親,可對?”

言語之間帶著濃濃的傷感,與自己所熟悉的父親竟似判若兩人。

我望著他,好一會,輕聲道:“君父可出此言?”

父親卻調整一下坐姿,自嘲地揮揮手:“勿驚,人老了便總愛胡言亂語。為父方才見了姮如今模樣,忽然想起了當年娶你母親的時候。”說著,他看著我,嗬嗬地笑了起來:“為父有時覺得你與你母親有那麼幾分相像,可看仔細些,卻又覺不像了。姮,你說可是為父又糊塗了?”

我一怔,想了想,抿抿唇:“以前也曾有人這麼說過。”

“哦?”父親訝然問:“何人?”

我望著他,片刻,微微垂下眼簾:“姮忘了。”

父親看著我,沒有追問。良久,他緩緩地說:“姮,為父近來常夢見你母親。”

我抬眼。

父親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眼睛望著堂外:“她還是以前的模樣,來到我跟前,卻看著我不說話。我欲上前問她去了何處,為何去了這麼久也不見回來,卻怎麼也走不近她……”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似帶著無限的落寞,我的腦海中浮起母親臨走時的目光,心中忽而一酸。

“姮,”父親看向我,笑笑:“為父常想,你母親必是想我了。兩月之後,你母親囑咐之事,為父已件件做好,也該放心去見她了。”

酸澀突然湧上眼眶,水汽迷住了視線。

我望著父親,喉嚨哽咽著,淚水已經淌滿了臉頰。

“……君主一心一意,終是如願。二人從此結為夫婦,生兒育女。”心底似有一個聲音在縹緲回響。

“而後呢?”

“而後?”那人淺笑:“而後,夢就醒了……”

錦衣層層地加在身上,公宮的樂聲隱隱傳來,方才寺人跑來說,姬輿和迎親的隊伍已經在過了國境上的封林了。

我靜立在鏡前,擺開雙臂,由著宮人替我仔細結帶。隻見鏡中裏麵的人雲鬢高綰,氤氳的光澤中,衣裳上的紋飾如流雲般綺麗。

旁邊的世婦打開裝首飾的匣子,從裏麵取出幾支玉笄,比對著,似乎在考慮給我簪上哪支。

“取那支。”我說,指指鏡台上的一隻小匣。

世婦應諾,將它拿起打開,翻開層層絲絹,裏麵放著一隻精致的角簪。

她詢問地看向我。

我頷首,把角簪接過來,抬手,輕輕地插入發間。簪首上的蟠螭紋與烏發相稱,如雲朵般潔白。

丘仔細檢查一遍,將我上下打量,忽而據舉袖擦了擦眼角。待放下,她卻嘖嘖笑道:“君主妝扮起來真無人可及,隻怕稍後那廟堂上的神靈見了,果真不暇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