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低聲笑起來,我看向丘,喉頭卻澀澀的,無言地拉過她的手。

丘年紀大了,天寒地凍,又車馬勞頓,我實在不敢放心,隻好讓她留在杞國。以前我出門,總會安慰她說,將來若天氣好些,道路好走了,我就待她去哪裏去哪裏。丘聽了,臉上總會樂得像開了花一樣,可如今,我卻再也找不到話來安慰,隻能緊緊握著她的手。

丘臉上仍掛著笑,唇角卻輕輕抖動,眼圈已經紅了。

旁邊一時有些安靜下來。

寺人衿趕緊笑著過來勸她:“侍母方才還歡喜,現下是做甚?且惹得君主妝化了滿麵,豈不招人笑語?”

丘別過頭去,又將袖子拭了拭,回頭來笑道:“正是正是,老婦該送君主去公宮呢!”

眾人複又歡笑。丘與我互相一禮,牽起我的手,在宮人們的簇擁下,一步步地朝門外走去。

庭院中的雪已經被掃開,露出走道上整齊的青石。

公宮前前早已站滿了宗族中人,觪與齊央也一身禮衣站在前頭。觪唇含淺笑,雙目注視著我,齊央也不停地往我這裏瞅,似乎在叫我不要緊張。

早晨起來時,她曾來看我梳妝,對我說要放鬆,我這般打扮,姬輿見了定是一刻也不願離開的。

一旁的侍姆笑她,說女子若要出色,豈隻憑美貌。

“也對,”齊央道,她想了想,突然湊近我耳邊,低聲說:“莊多生幾個子女便是……”

心中有些忍俊不禁,我對她微微一笑,隻站在簷下,靜靜地將雙眼望向前方。

未幾,司儀高聲唱出吉詞,周圍的說話聲頓時壓了下去。

陽光映照在宮門簷頂的白雪上,燦燦奪目。父親身著冕服緩緩前行,後麵,姬輿白衣素繒,手中執雁向這裏走來。

目光相觸,四周似乎霎時間沒有了一點聲音。鍾磬在堂下輕撞,樂聲和著我的心跳,似要飛揚起來一般。我看著他走近,那雙眸深深地望著我,衣服與白雪相映,愈發俊逸出塵。

“爾既為婦,當戮力操持。”堂上,父親沉穩的聲音在殿內緩緩回蕩。

我跪在他麵前,垂眸看著地上淺淺的影子,仿佛能感覺到他的目光。

“戒之敬之,夙夜毋違命。”他的聲音微微提高,末了,卻低低地咳了一下。

鼻間澀澀的,我伏身下去,鄭重拜答:“敬諾。”

父親沒再說話。

司儀宣布禮畢,眾人的道賀聲中,我看到姬輿向我走來。

兩人對視著,他目光在我的發間微微停住,倏而光采煥然。

“事俱備矣,與子偕往。”他低聲道。

我望著姬輿,臉上緩緩泛起溫熱:“與子偕往。”

堂上眾人一陣輕笑。

我微微轉頭,父親站在幾步外看著我,低垂的冕旒下,他的白須間帶著笑意,目光卻似滄溟般深遠。

“吾妹從此交與子熙。”宮前,觪對姬輿說。

姬輿朝我看了一眼,轉向觪,端正一禮,宏聲道:“敬諾。”

觪不多言語,片刻,深深一揖。

姬輿轉身走到驪駒前,踏著乘石一躍而上。

司儀大聲命隨嫁從人車馬啟程往前,圍觀的人群愈加熱鬧起來,熙熙攘攘。

禦人響鞭,鑾鈴隨著馬車的走動叮叮作響。

我轉頭向後望去,觪仍站在剛才的地方望著我,日光中,峨冠在他的臉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隻見唇邊的淺笑依舊。

隊伍在道路上長長地拉開,春寒料峭,卻擋不住國人們湊熱鬧的興致,已經走到了城郊,仍有不少人人站在路旁朝這裏揮舞衣袂。

“田裏竟有花了!”路過一處田埂時,寺人衿指著外麵,驚奇地對我說。

我撩開車幃望去,果然,不遠處的一叢野草中,殘雪下嫩綠可人,竟隱有點點紅色的花苞。

視線往前麵移去,驪駒的背上,我的夫君端坐著,身形嵌在初春藍瑩的天幕中,頎長挺拔,似乎能遮擋一切風雨。

許是感覺到了我的注視,他轉過頭來,四目相對,我看到他唇角揚起,映著融融日光,和煦堪比晨暉。

我嫣然笑了笑,不禁再回首遠望。

初春的大地上依舊銀裝素裹,極目處,雙闕如巨人般矗立在大道的盡頭,似在默默地凝視著我,送我踏上更遠的道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