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十一月中旬至十二月十日帝國劇場演出的劇目並不是大受觀眾歡迎的女主角戲,而是由梅幸、幸四郎等演出歌舞伎。清顯覺得這更適合外國人看,不過他對歌舞伎知之甚少,連演出的劇目《平假名盛衰記》、《連獅子》也一無所知。

所以他才請本多一同觀看。本多利用午休時間,事先在學校圖書館查閱有關資料,做好準備,心中有數,屆時可以給暹羅王子講解劇情。

對於王子來說,看外國戲,無非是滿足一下好奇心。學校一放學,清顯就帶著本多回家,把他介紹給王子。接著,本多用英語向兩位王子介紹今晚的劇情梗概,但是兩位王子看樣子不是很熱心。

對於朋友的這種真誠和認真的態度,清顯感到歉意,同時也覺得苦笑。對於他們來說,今晚的看戲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時的清顯,擔心聰子會不會不守信用把信拆開來看,因此忐忑不安,心不在焉。

管家來報告說,馬車已經備好。馬仰首冬日黃昏的天空嘶鳴,鼻子吐著白色的氣體。到了冬天,馬的身體的氣味也變得淡薄,蹄鐵踩踏凍結的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音。清顯喜歡這個季節的馬具有威嚴堅韌的力量。在熏風綠樹間奔跑的馬是靈捷的動物,而在暴風雪中疾馳的馬就是一團飛雪,淩厲的朔風把馬的形狀變成冬天漩渦般的氣息。

清顯喜歡馬車。尤其在心慌意亂的時候,馬車的搖晃可以攪亂不安那獨特的頑固的準確節奏,而且可以感覺到身邊的馬、確切地說,是在赤裸的屁股上甩動的尾巴,可以感覺到剛毅豎立的鬃毛和從咬牙的泡沫垂流下來的閃閃發亮的唾液。我喜歡馬車內這種獸性的力量與高雅融合在一起的氣氛。

清顯和本多穿著學生服,外加一件短外套,兩位王子穿著皮領外套,感覺格外寒冷的樣子。

“我們怕冷。”帕塔納蒂特殿下無奈地說:“一個親戚去瑞士留學,我還嚇唬他說那兒非常冷。沒想到日本也這麼冷。”

“很快就會習慣的。”本多說。他和王子已經相當熟悉了。

身穿披風外套的人們在街上來來往往,商家們已經早早掛起歲暮大甩賣的長條旗子。王子問這些旗子是慶祝什麼節日。

這一兩天,兩位王子的眼睛裏開始流露出淡淡的鄉愁。即使開朗得略顯輕躁的克利薩達殿下也出現另一種情緒。當然不是無視清顯款待的那種任性,但清顯總覺得,他們猶如脫殼的靈魂在茫茫大海中飄蕩。不如說這樣反而心情痛快。因為如果一切都禁錮在肉體裏,沒有飄動的心靈,他會感覺沉悶憂鬱。

冬日的黃昏很早就降臨在日比穀護城河一帶,昏暗中,馬車駛近白磚牆的三層樓帝國劇場。

他們到達的時候,第一幕的新劇目演出已經拉開帷幕。清顯看見聰子和老女仆蓼科坐在自己座位斜後麵兩三排的地方,彼此對視一眼。清顯覺得,聰子前來看戲本身,而且剛才瞬間泛起的微笑,都說明一切都已經得到她的諒解。

清顯因為幸福而兩眼朦朧,舞台上鐮倉幕府時代的武將們來來往往的場麵看得很含糊,從忐忑不安中擺脫出來的自尊心使他覺得舞台中隻有自己光輝的影子。

清顯想,今天晚上的聰子比任何時候都漂亮,她經過精心的修飾打扮,完全如我所願。

他在心裏反複思念,卻不能回頭看她一眼,後背總感覺到她美麗的容貌,這是多麼美好的感覺啊!寧靜、豐饒、溫柔,一切的存在都那麼合情合理。

今天晚上清顯對聰子的要求隻是漂亮,這在以前從未有過。其實清顯從不認為聰子僅僅是個漂亮的女人。盡管她不曾鋒芒畢露地攻擊,但總是綿裏藏針、柔中有剛,而且不管清顯的心情如何,矢誌不移地愛著他。她絕沒有把自己作為一個平靜的對象存放在心裏,如同自我本位地急切升起的朝陽,為了不讓它那帶著批判性的銳利光芒從縫隙裏照射進來,清顯一直嚴嚴實實地關閉自己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