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桂木涼(3 / 3)

安藤雪瞬間屏住呼吸瞪大眼珠。這、這個人竟然如此對待他人的好意!

“怎麼會呢。”直下守的聲音不疾不徐,“我想一會兒一定還會有人過來盤問。地上還是整齊些方便過人。而且……”

“婆婆起來會絆到呢。”坐在安藤雪可以直接望到的斜對角的青柳碧了然並嫣然地微笑,“直下先生是擔心這個吧。您真是個溫柔的人。”

“哪裏。我沒有想這麼多,隻是覺得……”

“真受不了。”擅自打斷他人的對話,桂木涼霍地站起來,把背包一揚丟上行李架,忽地掠起的塵土,嚇得安藤雪往旁邊一縮。

“啊、抱歉。”她尷尬地轉頭看向羽野砂,剛剛差點撞進他懷裏。

“啊?什麼?”羽野砂心不在焉地抬起頭,眼神茫然,顯然沒留心聽身邊的對話。

安藤雪望了眼少年用力丟上去的旅行袋,行李架正好是在靠窗這一列的頭頂上方。灰塵緩慢飄浮,坐在其下的羽野砂卻完全沒有發覺的樣子。讓安藤雪不禁有點擔心。

“羽野先生你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啊。”羽野砂勉強微笑。

雖然覺得羽野砂心事重重的樣子明顯不正常,但安藤雪沒有追問下去。大概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煩惱吧。像她,不是也正坐在一趟沒有退路的列車上嗎?

完全不敢想象萬一落榜的情形……但是正因為沒有退路了。反而無法不去想。即使是原本對功課很有自信的她,在老師說了今年競爭率很大她不應該冒險之類的話後,也忍不住沮喪。

但是這種小小的憂慮與生死離別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對安藤雪而言,這才是目前最恐懼觸及的難題。

窗外一片一片的白雪接連不斷像紙片一樣飄落。取代月色覆蓋大地。

暈車的症狀已經消失,代替嘔吐感在胸中起伏的卻是其他不安的感情。

“原來婆婆是要回兒子家啊。”

“是啊。兒媳會來車站接我。”

“那就好了。東京也在下雪吧。這麼滑的路,婆婆一個人是不能讓人放心的。”

“嗬嗬。耳朵不好使了。但是行走還沒問題。”

山吹婆婆和青柳小姐的對話不時傳來,整個車廂也隻有這兩個人像正常的遠途乘客般閑聊著。

“安藤小姐也來一杯吧。”

好聽的聲音拉回安藤雪的注意力。

原來是青柳碧幫對座的婆婆沏茶,正淺笑著把一個紙杯遞向自己。

青柳小姐真是好人。安藤雪感激地笑笑。

“謝謝。不過不用叫我小姐的。青柳小姐年長啊。”安藤雪不好意思地說,“我叫安藤雪。直接叫我安藤好了。”

“那怎麼可以呢。女孩子過了十六歲,當然就是小姐呀。”青柳碧眯眼笑。簡單的小動作,卻有種帶著韻律的優雅。

“青柳小姐是東京人嗎?”

“是啊。怎麼了?”

“沒有。隻是覺得青柳小姐很有京都的味道,更像是京都人呢。”

“你猜對了。我小時候住在京都,真的是有京都的口音嗎?”

“完全不是這樣。”安藤雪慌忙解釋,“是因為您看起來氣質很特殊,像望族的大家閨秀一樣呢。”

“哈。你可真有趣。”青柳碧撥開滑落肩膀的碎發,衝安藤雪露齒一笑,“隻是普通的上班女郎。東京啊。所有的上班女郎都是一個樣。連發型都相同。”

“是這樣嗎……”安藤雪呆呆地捧著紙杯,嗅著嫋嫋升騰的馨香。莉香和自己所憧憬的大城市,聽起來好像也很辛苦的樣子。

“嗯。對了,你頭還痛嗎?我這裏有治療頭痛的秘方。”青柳碧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秘方?”隻要能分散注意力不去想放榜的事,怎樣都好。安藤雪突然明白了有人喜歡和陌生人聊天的心情。

“不管是什麼植物,隻要有好聞的香味,都有壓抑頭痛的效果。”青柳碧從手提袋裏拿出一個塑料袋,倒出一團暗紫的東西放入安藤雪的紙杯。

“這是什麼?”安藤雪好奇地盯著在水中暈染出漂亮的淡紫色效果的色塊,“幹燥花?”

“是玫瑰茄。”

沒理會安藤雪脫口而出“幹燥花”時,桂木涼發出的訕笑聲,青柳碧徑自解釋:“搭配玫瑰茶泡水喝,也可以單用。因為不是甜的,味道並不好。不過壓抑神經性的頭痛是有效果的。”

“真是謝謝你了。”安藤雪卻因為桂木涼的笑聲羞得臉都紅了。自己確實是土包子,想也知道幹燥花是不可能拿來服用的……

“小心呢——”前座傳來某人習慣性陰陽怪氣的長聲,“凶手還不知道是誰呦。別忘了我們都是嫌疑犯,喝水還是自己倒比較安心哦。”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青柳碧隻是一笑了之,但是安藤雪卻忍不住反擊。人家青柳小姐好心給自己倒水喝,卻被桂木涼說成那樣。於情於理,她也不能沉默地聽之任之。

“嗬嗬。沒關係。涼說得也有道理。”青柳碧嫻雅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對安藤雪笑著搖頭,表示她不在意。

“別那麼輕鬆地叫我的名字。”傲慢地回敬。桂木涼單腿踩在座椅上,歪頭抱著腿,蜷成一團地閉著眼。額角頭發耷拉下來,一副疲倦的樣子,比實際年紀看起來更幼小的臉其實很可愛,嘴裏卻一句不饒人。

安藤雪鎖住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仔細想想,桂木涼確實也沒說什麼太過分的話。他有權禁止別人直呼他的姓名,就像自己不習慣被稱為小姐;但是他那種語氣,還有他那種為人處事的方法,都讓人看不順眼。

自私自利,自我中心,把別人當笨蛋。這簡直是自己身上固有缺點的放大版。安藤雪咬牙切齒地想,絕對要糾正自己的性格,不然等變成桂木涼那樣就為時已晚。

不過……說真的。他至少有一點比自己強。想到這裏,安藤雪沮喪地垂下頭。那種無論想到什麼都可以脫口而出的性格……她其實有一點點向往。

當然了。坦率地表達意見,和不顧別人感受地出口傷人還是有距離的,她知道。但是無論如何,她明白她很難做到。就算有什麼看不過眼的地方,她也不可能像他那樣大聲反駁。

會覺得其他人令自己難以忍受,往往是因為行事上的差異吧。

安藤雪落寞地想起莉香和清彥的事,而乘務員推著車子進來,問他們有沒有需要吃宵夜的。

“列車什麼時候能到東京?”坐在安藤雪身邊一直沉默的羽野砂,突然迫不及待地搶著問。

“對不起。”乘務員一臉為難,“上一趟車因為積雪出了事故,列車長剛剛收到總部的通知,我們可能要在下站迫停。至少要等前麵處理好了,才可以……”

“那要等多久?”

安藤雪訝然地回頭,羽野砂的音調好像很激動。

“真是沒辦法啊。非常抱歉。”乘務員彎腰行禮,“還有,請各位不要隨便走動,因為迫停的關係。”她壓低聲線,“警官先生也做了一些聯絡,可能會有分部的人上車協助調查。總之,也是因為到東京恐怕還得有些時候的緣故,大家還是吃些點心吧。”

“唉。”直下守站起身,拿著手機向外走。

“啊,等一下,這位先生。”乘務員慌忙叫住他,“請不要……”

“我們……”直下守很安靜地轉過身,“應該不是嫌疑犯吧。”

“並不是要禁止各位的自由,隻是警……”

“迫停期間,我不希望車上少了什麼人啊。”正說著,那位臉色難看的警官也回來了,“這段時間車門是封閉的,車停或許是好事。總之,附近有警力支援會來,大家先配合一下嘛。”

“我隻想打個電話。”直下守唇邊泛起苦笑。

“那就在這裏打嘛。”警官盯著他手中的手機。

“我說,”桂木涼辛辣地插嘴,“難不成我們要上洗手間,也要就地解決!”

“我可沒這麼說!”

“不要吵好不好。”安藤雪捂住頭,覺得太陽袕附近又開始炸痛。玫瑰茄的芳香看來對她沒有效果,遙遠的東京不知道何時能到達,她可不想三更半夜的到站啊。真是多災多難的旅途。

“……”直下守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但終究還是沒有說話,轉了個身,大概是坐太久不舒服,他走到青柳碧那邊的窗口,背對著安藤雪的方向,麻利地移動手指。

“呀。看不出來直下先生你是em一族啊。”

不知道是佩服直下守按手機字母鍵的速度,還是用em的方式和直下守上班族的幹練形象不符,青柳碧脫口而出。

“沒什麼……”直下守微微苦笑,“太晚了……我怕家人擔心。”後麵他說得含含糊糊的。安藤雪幾乎聽不清,她想,直下先生其實是個害羞的人呢。

“是啊。我兒子也會擔心吧。”圍著毛毯坐著的婆婆也開始不安。

“啊,我幫您打電話吧。”直下守溫柔細心地彎下腰,“您把號碼告訴我,我來撥……”

“那就謝謝你了啊。”

“哪裏。出門在外,就要互相照顧。我也有母親啊。”

淡淡的一句話,卻讓安藤雪紅了眼框。

她覺得直下先生一定是個孝子。從他對老年人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來。可是,自己……如果母親能給自己哪怕一點點關注的話,她也不想離開她獨自生活啊。左手握住右腕上的傷,安藤雪咬住嘴唇。

身側傳來輕微的怞氣聲。

安藤雪敏感地轉頭,除了自己其他人不可能聽到的聲音來自身畔的羽野砂。他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微微發顫,而且……

他終於把手指咬破了。

這、這麼大的人怎麼總是咬手指呢。安藤雪看著那指甲旁的血痕猛然想起洗手間的屍體,一瞬間打了個冷戰。

雖然沒資格質評他人的習慣,但是看著真的覺得很痛。手上的傷,小小一點就會很痛,這一點,安藤雪有過很深的感觸。

羽野先生,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還是在害怕什麼呢……咬手指,像是他不安時的習慣。可這也隻是自己的猜想。畢竟,從一開始看到羽野砂,他就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很緊張的樣子了。

勉強讓自己不要想到奇怪的地方上去。安藤雪小心地問:“羽野先生。你要喝些熱水嗎?”

對呢。一定是因為和自己同時目擊了那種場麵,才不舒服的吧。普通人會這樣也是正常的。仿若無事置身事外的桂木涼才是怪胎。

“不必了,謝謝你。”羽野砂飛快地抬眼,又飛快地垂下睫毛,“我不習慣在外麵吃東西。”

這、那旅行時要怎麼辦?安藤雪有點懵然。

卻又聽見桂木涼在前麵無比諷刺地說:“不是因為殺了人所以才吃不下嗎?”

“你不要太過分!”

拿著水杯站在通道間的安藤雪怒視桂木涼。

後者卻露出一排白牙向她笑了笑。

“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安藤雪氣得漲紅了臉,雖然自己不擅長和陌生人爭吵,但是他實在……

“其實,我從剛才就很介意一件事。”少年卻渾然不理她緩緩站起身,傲然地歪了下頭,把長過眼簾的劉海甩到一邊,唇邊揚著戲謔的微笑,漫不經心地瞥視羽野砂,“就是——羽野先生腰上別的東西不見了呢。”

“嗯?”羽野砂停下咬指甲的動作,一副被驚醒般的樣子。

“去了哪呢。”少年枕著放在座位椅背上的手臂,把身體欠過來,在離羽野砂很近的地方問,“喂,剛才發現死人時,你腰上好像有東西呀。羽野先生,能告訴我那是什麼嗎?”

回應羽野砂瞬間驚惶的表情,是桂木涼露出一排白牙的險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