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根本還是在懷疑我們嘍。”少年冷哼,嘴角不屑地一撇。
這個人……安藤雪小心地觀望。這個少年就是她在車站上見到的那個男孩子呢。原來他也在這節車廂啊。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是因為他正好坐在自己前麵,嗯,如果不是和那位……直下守先生換了座位,他們的位置應該是並排相鄰的呢。
但是和初見麵的印象不同,這個人一張嘴就是滿口刻薄的言辭。雖然長得漂亮卻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相比之下……
“真是沒辦法啊。反正注定是惹上麻煩事。”抬手往耳後別了別掉下來的頭發,適才和自己換過座位,又去通知列車長的直下守先生因為是成年人的緣故嗎?雖然也苦笑著抱怨,卻顯得收斂而沉穩。
“我叫直下守,在東京工作,出門是辦公事。雖然天氣不好,但是不希望家人擔心,還是想盡快回去。”直下先生沉靜地向警官說明,“這是我的名片,上麵有聯絡地址。如果東京方麵的警官需要問什麼的話,也可以再找我。”
“嗯。其實我也是例行公事啊。大家都配合一下就沒問題了。”警官小心地收起直下的名片,轉向安藤雪,“你是第一發現人是嗎?”
安藤雪緊張得不知道怎麼接口。
“我們一起發現的……”身邊的青年很輕很輕地說,安藤雪感激地側過臉,發現他心不在焉地低頭一直在咬手指,好像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
“你們認識嗎?”警官不放棄任何一個細微可能的驗證。
“啊?不、不認識。”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問自己,安藤雪一個勁地搖頭,“我是因為暈車,想到更通風的地方待一會兒,正好這位先生……”
“羽野砂。”咬著指甲,青年輕柔地報上姓名。
“嗯,正好羽野先生也在那裏。”安藤雪原本靈活的大腦像被僵住了似的,口齒遲鈍地講解事件發生的起始。她好像置身於一場莫明其妙的凶殺現場,如果莉香在的話,一定覺得像個好玩的遊戲,而她因為親眼目睹了死者的慘狀,實在無法輕鬆得起來。
“你到了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裏了嗎?他在做什麼?”
“哎?”
“這隻是例行盤察。”警官朝一旁受了驚般抬起頭的年輕人點了下頭,“羽野先生你不要介意。”
安藤雪無形之中更緊張了,小心翼翼地揣度自己的用詞——
“我、我到的時候,羽野先生在吸煙。”
“是嗎?這車廂是禁煙車廂嗎?你為什麼要去那裏怞煙?”
跟隨警官的追問,安藤雪越發覺得頭痛。不要把她的證言緊跟著拿去盤問另一個目擊者好不好,這樣給她很大壓力啊。
羽野砂好像比她壓力更大的樣子一直低垂著頭,在安藤雪緊張的注視下小聲地說:“我也有點暈車,所以才在那裏吹風的。”
“安藤小姐,你看到羽野先生的時候,他正在做什麼?你是一去那裏,就立刻注意到羽野先生嗎?這隻是例行取證,請回答我!”
安藤雪暗中歎氣。這樣的例行取證實在夠人受的,何況她當時一直不舒服,隻想找個地方吹吹風,怎麼可能把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但是如果這樣說,如果照實說出自己是在羽野先生向自己打了招呼後才注意到他,那警官一定馬上又會去盤問羽野先生之前一個人在那裏做什麼。
偷偷瞟了一眼身側的白衣青年。看起來就很纖細神經質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了,一直在咬指甲。如果說他是因為目睹了死者而臉色蒼白,安藤雪卻又想起,一開始他站在車門附近就是一臉慘白的樣子。
這些話,應該直接說出來嗎?安藤雪握緊放在膝上的手,總覺得說出來會給警官帶來不好的誤導。而她也不想再增添羽野砂的壓力。這個人看起來緊繃到像再發生一點點事就會斷掉的弦一樣。
“請回答我!安藤小姐。”
“對不起,我實在很害怕。”安藤雪不願意隨便亂說不負責任的證辭,隻好說,“我記不清了。”
“那麼,你們是怎麼發現死者的呢?”
“因為我想吐。羽野先生……”提到他的名字就感覺身邊的人一驚,安藤雪非常窘迫,但是不可能不提他把事情講清楚,“羽野先生就幫我敲門,希望洗手間的人快點出來,讓我進去。”
“門開了?”筆尖在記事薄上“刷刷”地做著記錄,警官頭也不抬地問。
“哈哈。”前座的少年倒趴在椅背上大笑起來,“你在講什麼怪談啊。警官先生。死人前來開門?哈哈。”
畢竟車上出了這種事。這個人還能笑得出來實在太沒神經了。本來就被盤問得緊張到不行的安藤雪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門並沒有開,是我覺得太難受了,用手推了一把後,門才開的。”
“這麼說,羽野先生敲門,門沒有動。你去碰,門才開?”警官一邊說,一邊又看了眼羽野砂。
安藤雪覺得心裏真是有氣。
“不是這樣!請不要誘導式問話好不好!”然後因為生氣,僵硬的大腦反而恢複了靈活的運作,安藤雪冷靜地解釋,“那扇洗手間的門是壞掉的。雖然顯示著‘有人’表示裏麵應該鎖好了,但是我一推就推開了,證明那門已經壞了。而羽野先生先前敲門的動作是因為太輕了,門才沒有動。”
“啊,我並不是說他有嫌疑啦。”警官不滿意她太大聲似的用筆搔了搔頭,“不必解釋得這麼詳細啊。”
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安藤雪咬緊牙。如果羽野砂也是那邊那小子那樣一副襥襥的模樣她才沒心思管別人的事。但是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纖細。總覺得不為他說幾句,就會被眼前這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筆錄警員給繞進去。
“你是……”麵對美女,警官馬上放柔了臉色。
“我叫青柳碧。”氣質優雅的白皙美人嫣然一笑,“用假期回老家探望父母。想在假期結束前趕回去,才搭了這趟列車。”“這樣啊……結果還遇到這種事……嘖嘖。”警官往外瞄了眼,“唉,這車怎麼又停了!”
“大概雪太大吧。”直下守低頭說著看了眼手表。
“我說,你。”警官不情願地把目光投向看起來就極不合作的少年。
“桂木涼。”
少年靠著座位站著,雙臂交叉地仰著貓咪一樣高傲的臉。乍看無表情的麵孔仔細觀望盡是桀驁的痕跡。
“案發時你在哪裏?”
“我怎麼知道準確的案發時間。”少年冷哼,“可以不問這些突顯你愚蠢的問題嗎。”
“……嗯。”深吸一口氣,滿臉青紫的警官再接再厲,“剛才直下先生說過,你們是聽到安藤小姐的尖叫聲才趕過去的。當時的時間,聽到尖叫的時間,你還記得嗎?年輕人應該有點記憶力吧。你當時在做什麼?”貌似警官也終於被惹火了。
“我正在被嘮叨的男人糾纏啊。”少年掀起薄薄的唇瓣,不屑地仰起下巴衝身旁的直下守一揚。
“當時我們在聊天。”性格沉穩的直下守並不生氣,“青柳小姐和那位婆婆也都在車廂內。”
“也就是你們可以為彼此作證嘍。”警官的筆尖微頓,“不過這也得等法醫確認死亡時間才行。總之除了安藤小姐和羽野先生,其餘幾位一直都在車廂內嗎?”
“我們隻是莫不相幹的陌生人,怎麼可能會一直注意別人在幹什麼。”桂木涼每說一句話都像在冷笑。
安藤雪小聲嘀咕著,覺得被特別提出來的自己和羽野砂還真是倒黴。但是……同情地望了眼警官,碰上桂木涼這種不合作的家夥,警官先生也很倒黴就是了。
“你最好注意你的態度。”筆尖一轉,中年警官陰沉地注視少年,“那位死去的乘客口袋裏放著的是第十三號車廂的車票。也就是說,他應該在上車之後成為你們中的一員才對;但是你們卻沒有人注意到他……不小心的話,也許會成為嫌疑犯哦。”
“何必還要不小心,你的口氣不是已經完全把我們當成共犯了嗎?”
安藤雪忍不住認同少年這句無禮的發言,偷偷望去,正好看到桂木涼提起嘴角,唇邊掛著縷殘酷的微笑交叉雙臂仰頭說:“殺人是什麼感覺呢。老實說,我還真想嚐試一下。”
額角掛上長長的黑線,安藤雪睜大了眼。這、這是個性格惡劣到何種地步的人啊。雖然被厲聲盤詰她也很生氣,但畢竟車上是死了人啊。他怎麼能隨便講出這種話。
“剛才隻瞄了一眼,沒看清啊。人是怎麼死的,鮮血四濺的,好像還有腦漿啊。是不是敲打了頭部啊。”不顧周邊女性的臉色開始變白,少年徑自毫無神經地發言。
“致命處並不是那裏!”警官忍不住糾正。
“啊呀。”少年馬上抓住他的話柄,“刑警先生,這是可以告訴犯罪嫌疑人的事嗎?”
“我沒有說過你們是嫌疑人!”警官快要氣爆炸了,“我隻是奉令來記錄證人口供!以及確認你們的身份和聯絡方式罷了!請你稍微配合一下!”
聯絡方式?
安藤雪臉色一黯,下意識握緊胸前的衣服。
她離開家就沒有想過要再回去。
父親去世後,那個從來沒有改變過布置的家,她小心維持希望可以和以前一樣的家——已經不可能一樣了,早就不可能一樣了。媽媽要再婚搬走了,那裏很快將被轉賣吧……所以,在那之前,她搶先逃開了。
在飄雪的傍晚,踏上前往東京的列車。希望能在另一個城市,拋棄舊有的一切,拋棄愚蠢的自己不肯放開的一切,開始新生活。
為什麼會這麼不順利?這倒黴的車廂,這可惡的天氣。
她根本不想再想這些事的……
垂下眼睫,安藤雪陷入微妙的心事。
而桂木涼倔強的聲音大聲響起:“不能!”
硬生生地把她從沮喪的情結中拉回現實。
安藤雪恍然醒來般地望去,少年正倚著座位斜立在那裏,交叉雙臂雙眼緊閉。
“現在這裏死了人,你作為一個有可能提供線索的證人,就完全不願意幫忙回想一下嗎?”警官看起來真的憤怒了。
“不願意。”少年緊閉著眼睛,一臉嫌惡地歪頭。
“你!”
“那你就給我錢啊。”少年揚高音調,“刷”地掀開眼簾,貓般的瞳孔充滿防備,挑釁地昂頭,睥睨眼前的男子,“想要知道我的資料?好啊,拿錢來。一句話一千元很便宜吧。”
他掛著幾近殘酷的笑容真的伸出手去,警官氣得發顫卻拿他無可奈何。索性“霍”地一下子站起來,不知道是去聯絡總部還是要到其他車廂。
少年冷哼了一聲,重新坐下。完全不管車廂裏的人都向他投去詫異的視線,自顧自地拎起掛在胸前的耳機,塞回耳朵裏。
安藤雪忍不住愕然地盯著他瞧。
他一臉漠然的樣子簡直像沒有經曆過剛才的事一樣。
他怎麼這麼冷靜?死人了耶。而且按照警官透露的情報,那個人和他們一樣,原本是十三號車廂的乘客。為什麼他沒有出現在車廂裏,為什麼他會死在洗手間,凶手是針對性的殺人還是……這些可怕又無法不盤旋腦內害她頭痛不已的念頭,這個少年卻為什麼全然不在意?
難道這個人的心真的像名字一樣,是完全冷血的嗎?
“你的旅行袋放在這裏很容易絆到腳,還是放在上麵吧。”直下守的聲音從前麵的座位傳來,像是在說桂木涼。
安藤雪探頭瞧了一眼,桂木涼的旅行袋沾滿已經幹掉的泥水,看起來髒兮兮又鬆垮垮的。和自己那個裝得滿滿的行李袋完全不同。而且就放在座位旁邊的地上,伸長腳就可以碰到。
“不必了。”少年懶散地拒絕,“我說,你這個人的興趣難不成是專門幫人扛行李?”他發出短促而尖銳的笑聲,奚落道,“直下先生,這樣會讓人誤以為你是小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