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與凶手共眠之夜(1 / 3)

列車兩側亮起入夜後的小壁燈,幽幽的,像螢火蟲。

桂木涼打著手電仰頭往車頂照,嘴裏不知道喃喃說著什麼。安藤雪背負雙手,好奇不安地跟在他身後。

“我們一直不回去,大家會不會擔心?”

“大家?”手電的光束停頓,少年的腳跟一轉,挑眉諷笑,“哼。隻不過是碰巧倒黴,坐上同一列車的乘客罷了。他們為什麼要為不相識的人擔心?”語畢,桂木涼不自然地別過臉,補充,“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奇怪。”

安藤雪不服氣地想要反駁,卻隨著車身突然搖動而險些摔倒。

“哇呀。”

“小心。”桂木涼失色,而安藤雪有驚無險地抓住一旁的扶手。

“看來,列車終於開動了。”

她撫平心跳,卻撫不去內心的芥蒂。他隻是站在那邊,覺得她很笨似的看著她。也對,她垂下眼簾,說服自己他們隻是同一列車的乘客,連朋友也不算。他並沒有攙扶甚至關心自己的義務,卻還是覺得沮喪。

“但是討厭的家夥卻一個也沒少。”他嘀咕。

“哎?”

“那些警官啊。”他交疊雙臂,一臉厭煩地說,“我最討厭這些家夥。隻知道用審視的眼光把別人當嫌犯,卻什麼也辦不到!哼。”

“你才容易讓人誤解好不好……”安藤雪瞪著毫無自知之明的家夥,“不要說得像是你知道凶手是誰!這樣很惹人討厭哦。警官先生也隻是工作而已。這麼冷的天氣,上車查案……那個……”她忽地瞟他一眼,吞吞吐吐地問出內心的忖疑,“桂木涼,你為什麼這麼討厭警官……”從一開始,就擺出那副不合作的態度。

“因為……”他猶豫了一下,卻終於別扭地一昂頭,“哼。難道你懷疑我是凶手?”

“要是懷疑你,就不會和你站在這裏了。”安藤雪心想,這家夥分明是顧左右而言他。

“說得也對。所以才說你單純啊。”桂木涼一臉挑釁地自下而上地緩緩瞟她,“這種時候,還是和多數人待在一起比較安全。”

“那也不盡然吧。”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惹惱,安藤雪反唇相譏,“你沒看過那部列車殺人的經典電影嗎?車廂裏所有的人都是凶手!大家互相幫忙做不在場證明!”

“就因為有這部電影,所以那警官才一臉把我們當凶嫌的樣子。”桂木涼陰陰地說,“其實,那電影有漏洞。”

“什麼漏洞?”安藤雪懷疑地問。

“既然大家全部都是凶手。那麼單獨辦案的警官豈不是最危險的人?”茶色劉海下的眼睛一閃,他唇瓣一揚,“簡直就像落入狼群中的小羊,難道全車廂的人還敵不過一個警官?把他滅了不就ok了嗎?”

“你在說什麼啊。”安藤雪忍不住提高音調,“很危險的思路啊!”

“傻瓜。”他奇怪地瞥她,“以凶手的立場講,那是最安全的辦法。”

“等一下。”她一手撫額,一手揪住他,“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們不是在玩猜凶手的遊戲嗎?那應該是以偵探的立場出發,為什麼要站在凶手的角度上思考啊?”

桂木涼怔了一下,旋即皺眉,“這隻是我的習慣而已。”

“……”

以加害人的立場思考問題是習慣?安藤雪表情怪異地盯著他,覺得後背發涼。看起來,這家夥說想要了解殺人的感覺不僅僅隻是惡劣的玩笑。

而少年看穿她在想什麼般的,露出惡質的微笑,“想要猜謎,就得從設謎麵的人的角度著手。否則永遠隻能落入被動的局。”

“這麼複雜的話,我聽不懂……”

“這樣都聽不懂。考試注定落榜吧。”

“你!”

他竟然麵不改色說出她最介意的話!

“你怎麼知道我……是去看榜。”她咬牙切齒。

“你沒有聽過福爾摩斯的推理嗎?”他單手叉腰,好笑地望著她,“第一,剛才警官搜查的時候,我注意了你的行李。要搞清一個人的身份還有什麼比看他的隨身物品更重要呢。”他皺著眉心一揚下巴。

她下意識地跟著點點頭。

“第二……”他拖著長音,慢條斯理地瞟她一眼,看她一臉認真,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你還真信啊。傻瓜,第二就是根本沒有第二!那隻是我碰巧瞎猜的啦。”

安藤雪的臉色驟然青紅交加。而桂木涼抱著肚子在一旁笑。

“什、什麼福爾摩斯的推理……全是由結果倒推回去的理由。你從正麵的角度看覺得很高深很佩服,但是從反向的角度一想,那根本全是因為作家先行設定好了預知答案,所以世界上哪有什麼推理。真是笑死我。”

虛假地笑了兩聲,他撩起視線,望向安藤雪,“你怎麼不笑?”

“……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安藤雪隻是盯著他瞧。

比起桂木涼究竟講了什麼黑色笑話,她更介意的是,他唇邊那抹永遠的嘲諷,眼中永遠冰冷的傲慢。她以為這是高傲,卻在看到他大笑之後空洞的目光後感到隱隱的悲哀。

明明是不熟悉的人。

明明是不知道他究竟有著怎樣過往經曆的人。

卻為什麼,自以為是地認定,他是不快樂的人呢?

又為什麼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是可以了解他的那種不快樂呢。

“不要這樣好不好?”她說,“桂木涼。不要瞧不起別人,不要用否定的視角看待一切。”

“你憑什麼這麼說。”他微笑,過了兩秒才反擊,“就因為我嘲笑了福爾摩斯先生嗎?但是那種先設定了凶手和答案寫出來的偵探小說,為什麼不可以嘲笑。”

“你不是在嘲笑小說,是在嘲笑這個世界。”安藤雪說,“這樣太寂寞了。”是的,這樣太寂寞了。否定自己生存的地方,就是否定自己。否定和自己一樣身為人類的同伴,就是想要抹殺自己的一種潛意識。她忽然明白了,桂木涼為什麼說想要嚐試殺人的感覺。他想殺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桂木涼就站在那裏,距離她一臂之遙。但是在安藤雪看來,他的背後一片漆黑,延展著不知通往哪裏的黑暗。心中有細微的波動起伏,她不假思索地拉住他的手。無法忍耐,那種好像下一秒,這個站在眼前的少年就會消失的可怕錯覺……

“我討厭會死人……”安藤雪輕聲說,“很討厭啊。”

那時,她之所以險些暈倒,並不是出於恐懼。比起染血的屍體,她無法忍耐的是死亡本身。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她說,“你明白嗎?愛情與記憶,你以為沒有任何事可以撼動的存在,也會隨死亡一並消失。”就像父親和母親那樣……

安藤雪悵然地站立。

父親的樣子又浮現在腦海,但是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模糊一點點。記憶像一幅不停被橡皮擦拭的素描,隻有活著的人才能繼續添加清晰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