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看著這張和丈夫有幾分相似的臉,眨眨眼,嘴巴張合好幾次,半晌擠出一句:“回來幹啥?”
這並不是自己預料的相見場景。
秦巧不知如何答,手指摳著包裹布,就這麼一劃一拉,無聲地和親人對峙相看。
還是保長的媳婦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還能是幹啥?人在外頭飄著沒根,不回家能去哪兒?”
她上前搡了一把阮氏,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又回頭朝著秦巧笑笑,“二娘呀,你嫂子話少,說不來別的。人既然回來了,這大夜頭的,先回家落窩。其他的,天一亮,你們姑嫂兩個再細說。怎麼樣?”
秦巧隻有點頭。
保長媳婦麻溜地點上一盞紙皮燈籠,和丈夫眼神幾下,率先出門送人。
先前院子裏還熱鬧得厲害,這一會兒又重歸寂靜。
驟然闖入夜色,隻有保長媳婦身前的一點光亮。
秦巧走得深一步淺一步,七拐八扭,人就跟懸在半空似的,嗓子眼裏壓著一口氣,怎麼也順暢不了。
又一腳落錯地方,她整個人一歪,險些摔倒,身側適時有手拽住她胳膊,幫她扶穩當。
“慢些。”
頓了下,“快些。”
秦巧慢半截子才聽懂。
慢些,是讓她走路小心些。
快些,是讓她走得快些,和保長媳婦拉得一遠,僅有的光亮都照不到了。
她嗯一聲,緊走幾步,踩著燈籠光照在土地的最邊沿,才發覺,扶在胳膊上的手一直沒鬆。
這段路要這麼長嘛。
秦巧清清嗓子,問出了最迫切想知道的:“我娘呢?”
“沒了。”
保長媳婦的聲音又脆又亮,襯得周遭越發涼寂,“幾年前就沒了。”
沒了就是死了。
秦巧喘了幾口氣,又問:“我爹呢?”
“你爹?嘿!日子長了,你就知道嘍。”
婦人語調陰陽。
扶在胳膊上的手悄然收緊,秦巧察覺到,偏頭去看。
燈光憧憧,隻能看到阮氏垂首不語,側顏僵板。
她不死心,又問:“那我哥呢?”
這一次不及保長媳婦開口,阮氏接應道:“他好,就在家裏。”
前頭保正媳婦長歎一聲,終於停住腳步,紙燈籠往秦巧跟前一送,“豐收是個好的,可惜福氣不夠。你回來也好,秦家好歹算有個喘氣的。”
紙燈籠一轉,燭火跳躍,三人身前就是門扉。
保長媳婦示意就是此處,候著她們擦肩而過,悄聲在秦巧耳邊道:“保全好自己。”
墨雲遮月,秦巧看不清門扉是不是記憶中的那扇,心中卻莫名生出恐懼。
她不動,阮氏卻先一步推開門。
“二娘,家裏沒供燭燈,有檻,進來的時候小心些。”
太黑了...
秦巧伸手摸索許久,深吸一口氣,邁出一大步。
進來呢?之後又該如何?
布料窸窣的響動就在耳畔,過一會兒一隻手搭上胳膊,向下探到她的手,握得很緊,往前頭拽了拽。
“這院子我走黑走慣了,不認生。我拉著你去屋裏,先歇上一宿,天亮再說話吧。”
秦巧嗯一聲,又道一句謝。
阮氏打生下來就沒聽人說過一聲謝,自然不知如何應承,隻是將人安頓到自己住的東屋。
木板床小,僅能容得下一人趟。
她摸索著鋪平整床褥,引著人到了地方,自己轉身去了牆角。
稻草席子一展,挨靠著牆,咚的一聲躺下了。
又安靜了。
靜得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
黑夜讓秦巧不安,卻又給了幾分隱秘的遮掩,她路途遙遙堆積起來的激動、緊張還有委屈,全都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