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靠海的城市,總是好些。”
“是個好地方啊,怪不得你,一去不思返。”
周微微笑了,“父親不也是,在那裏待了那麼多年,樂不思蜀。”
“樂不思蜀——”有笑聲傳過來,周抬眼望過去,那張蒼老的臉,笑紋深刻,可是眼中毫無笑意,突然笑聲停歇,他開口說下去,“為了一個女人,翻天覆地,值得嗎?”
“這個問題,當年您問過你自己嗎?”
一時沉默,兩個人麵對麵立著,彼此都在對方眼裏,看到自己的影像。半晌之後,老人突然側過臉,回身走到桌前坐下,“周,你知道這些年,我最想要的是什麼。”
在他對麵坐下,周眼梢微揚,“是,我都看到了。父親這麼多年,苦心積慮,辛苦了。”
“苦心積慮,嗬嗬,”低笑聲,“這條路,既然走了,就一定要走到終點。所以,我不會讓任何意外,來破壞這一切。”
“意外?您是指顧曼曼嗎?”他突然直截了當,倒讓對麵的老人,也微微一愣。
“如果您說的是這個,我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壞事。”周微笑著說,“一個人,有所求才會願意付出代價,我會為了我的決定,付出代價的。”
“什麼代價?你知道,我一直希望你不要閑散在外,能夠真正地到我身邊來,參與一切。”
“在朝在野,有什麼分別嗎?那個位置,如果真是您要的,我會盡力。”
“你願意?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你是厭惡的。”
“是,我很厭惡,但如果這是你希望得到的,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你滿意。”
那老人擰著眉頭,長久盯著他,突然開口,“那些資金怎麼辦?”
“丟卒保帥。”
“薑先生是我多年的老臣子——”
“30597的報告你看了嗎?這麼貪心的人,遲早是個禍患,還不如現在就放棄,長痛不如短痛。我知道你在那裏早有後備,又不是朝代更替,江山易主,不過是換換新血,不會傷筋動骨的。”
“好,好!”大笑聲,“無論如何,作為父親,我現在很驕傲。”
心中陡然鬆了下來,可是緊接著浮起來的,卻是一絲絲疲倦,周垂下眼簾,掩飾著自己的情緒,“謝謝。”
笑聲止歇,突然有歎息聲,“這一切,居然是為了一個女人——”
“父親,”他抬起頭來,語調略沉,“她叫顧曼曼,我想以後,您會記得改口的。”
空氣突然凝住,良久,那老人站起身來,“我累了,你走吧。”
累了啊——微微欠身,他轉頭走出去。坐上車後,突然感覺身心俱疲,曼曼,我有多久,沒有見過你了?胃裏絞痛,克製地深長呼吸,從沒像此刻那樣渴望看到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他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被心中的渴望煎熬得雙唇發麻,渾身無力。
曙光微露,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進來,漸漸明亮。曼曼躺在床上,睜著眼睛,靜靜望著窗外。五點都過了啊——不用看鍾,她也知道準確的時間。香港的秋天,溫暖濕潤,夜裏清涼如水,淩晨五點不到,就會漸漸有第一線天光,然後過了六點,基本上就漫天透亮了。
完了,痛苦地蜷起身子,這些日子失眠成了習慣,現在對香港太陽的起床時間,都了如指掌了。
明白再也不可能繼續睡下去,她歎了口氣,認命地坐起身來,掀被下床。
走出門外,白衣黑褲的女傭正在打掃,見到她隻是笑,“曼曼小姐,這麼早就起床了啊?到餐廳用早餐吧。”
“嗯。”有點不好意思,來這裏一個多月了,很少出門,整天就是待在這棟房子裏吃吃睡睡。可奇怪的是,每次照鏡子,隻見自己一點點瘦下去,完全不長肉。
下樓到餐廳,長條桌上已經擺放了豐盛的中西式早餐,唉,吃個早飯排場都那麼大,真是有錢人家啊——
剛坐下,身後突然響起聲音,低低帶笑,“哎呀,今天曼曼又是第一名。”
回頭招呼,“袁先生,你也好早。”
見了肖之後,才知道他就是第一天在公司,和周一起出現的那個男人。周的朋友,向來沒有一個會是普通人,那天在機場,他的人帶著他們從特別通道離開,一直將他們送到這裏。眼中所見到的所有人,都對他恭敬有加,再看看自己所處的環境,想也知道,這是個多了不得的人物。可是他臉上,卻總是笑得斯文有禮,細長的眼睛裏,很少有情緒波動,好像一切與他,都是雲淡風清。
“有什麼需要的嗎?別客氣,請給我跟周加倍報賬的機會。”他微微笑,管家在一邊遞過燙好的報紙,他隨手接過。
“呃——”曼曼無語。漏了很重要的一點,這個人,還很喜歡調侃別人,總是用非常輕鬆的語氣,說出讓人無語的話來,說實話,每次聽到這些神來之語,她都會想起遠在上海的某些人,唉,任老師,你的涵美人脾氣還是那麼壞嗎?陸陸,這裏有個人,說話比你更高明啊——還有小蓉,華明,喬安,你們現在好不好?一時思緒飄遠,曼曼捧著牛奶杯,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