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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洪力和小清回到天眼寺的時候,晚飯時間已經過了。
果然就像桃花所說的那樣,桃花林裏的那條小路,在他們下山之後就自動隱去了,他們回頭一看竟然連一點痕跡也找不到。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發現自己竟然對那條下山的路線毫無記憶,就像得了失憶症一樣。
洪力甚至有點懷疑:在那個桃花穀裏,是不是有什麼妖法控製,要不然為什麼人進去了會自動失憶,湖水自己會倒流?而且最可怕的是那張桃花臉,不僅有“人”的五官,還有“人”的思維,竟然可以自己出穀去尋找目標!毫無疑問,小清今天早上就是被那張臉給“引”到後山去的。
而且在那個桃花穀中,時間流逝的速度真是快得不可思議。他和小清是早上五點多出去的,在桃花穀裏總共隻待了大約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按理說現在應該隻是早上七八點鍾的樣子,可是他們下山以後竟發現一天都過去了,現在連天都黑了。
“老大,你看,好像有人在門口等我們。”
那個人正好在這個時候也看見了他們,小清的話音剛落,他就焦急地迎了過來:“洪施主,你們終於回來了。”這個人原來是大師兄慧清。
一看到慧清,洪力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昨天黃牙張和他說過的話,於是偷偷地打量著慧清的腿。可是慧清的腿藏在袍子裏,看不出什麼異樣來,不過,他走路的姿勢是有一點點怪。
“洪施主,你們一整天不見人影,住持很擔心你們。眼見天快黑了,小僧放心不下,所以在這裏等你們。”
“哦,沒什麼,我們隻是隨便出去轉轉。”看到自己的不辭而別害得那麼多人擔心,洪力有些過意不去。
“慧清師父,山頂為什麼會有一個湖?”多嘴的小清心裏什麼事都藏不住。
慧清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小清施主,今天你們到哪兒去了?”
“就是這座山的山頂啊。”
慧清忍不住笑了:“可是山頂根本就沒有湖啊。”
這下輪到小清目瞪口呆了,她扭頭看著洪力,像是在尋求答案:“不可能!老大,咱們明明看到了那個湖,你還說湖裏的水冷得刺骨,是吧?”
洪力也覺得很意外,那麼大個湖,是個瞎子都該知道它存在了,可慧清卻說“根本沒有”!
“慧清師父,你確定嗎?會不會是你們恰好沒到過那個地方,所以才不知道?”
慧清見他仍然不信,隻好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道:“隻要寺院建在山裏,出家人就會成為山的主人,山上山下,沒有我們不曾到過的地方,甚至包括山下最近的一戶人家住在哪裏,我們也了如指掌。山頂就是山頂,沒有湖。”
“可是山頂真的有個湖,而且還有桃花……”
“二位施主,現在已是深秋,試問怎麼還會有桃花呢?”
一句話提醒了洪力:是啊,現在已經十月份了,桃花早該謝了,可是那個湖邊的桃林,桃花為什麼開得那麼茂盛?
難道那條秘道通向的不是飛雲山的山頂,而是另一個世界?
難道桃花在騙他們?
“二位施主,天色已晚,早點休息吧。”慧清說著關上了院門。
“小清,”洪力拉著她來到一邊,“明天咱們再去一趟桃花穀。”
山裏起了霧。而且今天晚上的霧特別大,整座寺院都被湮沒在濃霧裏了。
在一間小屋裏,隱隱有誦經聲傳出。木魚聲聲敲擊,那聲音卻怎麼也穿不透濃霧的纏繞。
“慧清,他們回來了嗎?”
“是,師父。他們平安回來了,不過,他們卻發現了不該發現的秘密。”
“哦?”蒲團上的人微微動容,手中木魚聲停。
慧清接著說道:“他們今天到了山頂,我想他們是從後山去的,而且看見了桃花林。”
“他們有沒有發現那個孩子?”
“這……弟子不知。不過弟子會盡量想辦法讓他們帶我去一趟山頂,這樣我就可以清楚他們到底知道多少了。”
蒲團上的人長歎一聲,心中酸甜苦辣諸多滋味又一齊湧來:一晃都已經有二十年了,為什麼心中還是如此疲憊?
“慧清,你知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麼來曆?”
“聽說他們幾日前來寺裏參拜,當晚便在寺中留宿,可是夜裏兩個人突然同時發起了高燒,一直昏迷不醒,經過住持的悉心調治之後才有所好轉。可是自從他們醒來以後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似乎好像失掉了從前的記憶,堅持說從來沒有來過天眼寺,而且每天早出晚歸,好像是在山中尋找什麼東西。師父,他們會不會為了桃花而來?”
“慧清,你要好好留意這兩個人的行蹤。在沒有弄清楚之前,我們不要隨便行動,桃花一定要住在桃花穀。”
“如果他們真是為了桃花而來呢?”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們就……”老和尚又揚起手,衝他做了個手勢。
慧清忍不住苦笑:“師父,早知如此,當初為什麼還要帶著慧清投身佛門?”
老和尚不語。
於是慧清代他回答道:“是為了求得一席安身之地嗎?”
半晌,老和尚才語重心長地說:“慧清,你已經長大了,對師父的話不必再每句都唯命是從。師父也知道,這些年來,師父耽誤了你。可是,一想起那些故者的冤魂,為師就夜夜不得安寧!”
“師父,”見老和尚難過,慧清也十分不忍,“這些年來,慧清從沒有埋怨過師父。”
雖然慧清這麼說,可是老和尚卻知道慧清的痛苦。他從來沒有對這個徒弟說過什麼關心的話,他隻希望在下一個輪回裏能把虧欠這個孩子的全部還清。
“慧清,有一件事你要打探清楚:為師發現那個叫小清的姑娘後頸處有一個奇特的獸頭刺青,這個圖案讓為師想起了一位故人,你要設法弄清洪力的後頸處是不是也有一個同樣的刺青。”
“是,師父。”
“還有,那個叫柳青的。”老和尚頓了頓,提起這個柳青,他心裏竟然有些不安,“她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她第一個發現後院的井中鬧鬼,而且一口咬定寺中的兩起凶案都是井中女鬼幹的。據為師猜測,她肯定已經洞悉了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這個人是敵是友還不清楚,一定要注意她。”
“師父,我覺得那個柳青,好像有些棘手。”
“哦?”老和尚還是頭一次看見慧清露出這種為難的神色。
“師父,那個柳青,讓人捉摸不透,有時候我見了她就不由自主地害怕。而且我總聞到她身上有一種很怪異的味道,不是香味,也不是別的味道,總之那味道很怪,有點像……”慧清猶豫著,不敢把下麵的話說出口。
“有話直說吧。”
“有點像……死人身上的味道!”慧清終於鼓起勇氣說了出來,“而且,她好像對寺裏的東西很在意,在她進入大殿和其他殿堂的時候,眼神就開始遊移不定地四下打量,好像很緊張。”
“是嗎?聽說這個柳青來到寺裏是為了替她的亡夫超度的?”
“是,可是日子還沒有定下來。聽說她向住持提出了一個要求,要等一個月圓之夜後再決定超度的事。”
月圓之夜?聽到這四個字,蒲團上的人刷地睜開雙眼,死死地盯著香爐裏未燒完的半段香。
他突然有種預感:這個女人,超度亡夫恐怕隻是個借口,她來到寺裏,一定有其他的目的。
通常來講,做超度法事都是由寺裏的大師來選擇時辰的,而這個女人偏要選擇在一個月圓之夜過後,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禁忌,那就是另有目的。
月圓之夜,這四個字實在太讓他敏感了。會不會她也和他們一樣,在等待月亮中那個跳舞的人出現?
他耳旁又開始出現轟鳴聲,猶如金屬相擊後的餘音,似乎身後追兵又廝殺著趕來……
“慧清,你去吧。”
“是。”慧清躬身退去。
老和尚打開經文,開始焚香誦念:
“一心皈命。極樂世界。阿彌陀佛。願以淨光照我。慈誓攝我。我今正念。稱如來名……我佛慈悲,罪過罪過。”
“老大!老大!開門!快開門!”
洪力突然被一陣乒乒乓乓的捶門聲驚醒,一看表,半夜三點多。
他迷迷糊糊地起來開了門:“小清,不是說好明天一早再去桃花林的嗎?現在太早了,讓我再睡會兒。”
“老大!老大!”小清急劇地喘著氣,臉色蒼白,“我剛才,剛才看見鬼了!”
“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他不以為然地伸了個懶腰。他們師兄妹幾個從小一塊兒長大,小清這樣的情況也不知發生過多少回了。
“不!是女鬼!女鬼!井裏的女鬼!”小清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衝著他大嚷。
他一下子睡意全無,渾身一個激靈:井口不是被封上了嗎,怎麼還會有女鬼?
“你怎麼看見的?”他立刻將小清拉進屋裏,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人被驚動,然後關上了房門。
小清仍然驚魂未定:“我本來睡得好好的,突然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唱歌。那歌聲忽遠忽近,一會兒清晰一會兒又消失不見,似乎故意要將我喚醒似的,”小清一邊說一邊用手不停比畫著,似乎這樣才可以緩解她此刻激動的心情,“後來我猛地就醒過來了,仔細一聽,還真是有人在唱歌,而且那歌聲咱倆都聽到過。”
“你是說我也認得那歌聲?”
小清點點頭:“你忘了嗎,就是在柳青說井裏鬧鬼後的第三天晚上,咱們躲在後院想等那個女鬼出現,結果被一陣奇怪的歌聲引到偏殿去了……”
“你是說那個男人?”那晚唱歌的就是一個男人,那支歌的曲子很悠揚,有點類似於佛教歌曲,可是又分明不是。直到現在,他仍然對那歌聲中深深蘊藏的憂傷和惋惜念念不忘。
“對,我肯定就是同一個人!他唱的歌裏有一種特別的傷感,我不會忘的。”
“後來呢?”
“我醒來以後就覺得那歌聲好像停留在房門外,像是在招引我出去似的。我終於沒能忍住好奇心,於是就穿上衣服下了床,可是打開門以後卻發現門外空蕩蕩的。就在這時那歌聲又響了起來,我一路追著那歌聲,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後院。”小清邊說邊不停地往門口的方向看去,像是生怕什麼東西會突然破門而入。
“這麼說,是那陣歌聲把你引到後院去的?”
“我不知道。可是我到了後院以後,那歌聲突然又不見了。我有些害怕,正想回去,一轉身,正好看到了那口井!”
小清突然哆嗦起來。黑暗中,他甚至能感到從小清嘴裏呼出的氣是一樣的寒意逼人。
“井口上坐著一個女人!當時她離我很近,我看得很清楚,她真的是沒有臉的!”小清仰著臉說著,滿眼的驚懼,終於壓抑著發出了嗚嗚的哭聲,“柳青沒有說謊,井裏真的有一個女鬼!”
——連菩薩也鎮不住她!連菩薩也鎮不住她!
柳青聲嘶力竭的警告又回蕩在耳邊。現在連小清都看見了那個女鬼,說明這是一個事實。那麼,柳青那些預言是不是也會變成真的?最後這裏所有的人都將遭到“鬼殺”,一個也活不了?
小清還在哭,他隻好安慰道:“咱們隻是這兒的過客,和那個女鬼又沒有仇,相信她不會找上我們的!”
誰知小清一聽他這話更激動了:“不是的!不是的!她跟我說話了!她說‘留在這裏的人,都要死’!”小清已經泣不成聲,“我記得她的笑聲,好可怕,就像一具剛從土裏爬出來的腐屍!”
小清似乎再也經不起任何刺激了,洪力有些不忍,可是又不得不問:“除此之外,她還有沒有說別的?”
“沒有了!沒有了!她說完這一句話後,身子就從井口慢慢地向下沉,就這樣一點一點從我麵前消失了!她那張臉,就像被誰一刀給削平了一樣,什麼都沒有,像一張白紙一樣!她在消失的時候一直盯著我看!雖然她的臉上沒有五官,可是我卻分明看到了她眼睛裏的凶光!”
接下來,洪力就一直不停地安慰小清,直到她平靜一點了,才又問道:“你出來的時候柳青還在房裏嗎?”
“我出門的時候她還在睡覺。”小清抹了一把眼淚,“老大,你是不是又要去找她問?你現在把她吵醒了,她肯定又要瘋瘋癲癲地胡說八道,我不想再從她嘴裏聽到任何有關‘女鬼’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