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
古夕薔微愕,然後輕笑了兩聲。
“你是個奇怪的人,反應和一般的陌生人不一樣,我最常聽見的都是敷衍的安慰詞,沒聽過你這種的。”
“大凡人類都是凡夫俗子居多,沒什麼特別。”他不疾不徐地說。
古夕薔驚異地抿了抿嘴,對方居然驕傲得那麼理所當然。
他的嗓音中似乎帶著一股魔力般迷惑著她,令她莫名地心動,潛意識裏,她竟然對男人有所期待,她想期待什麼?期待男人能主動追問她什麼嗎?
她的心跳不斷加速,一種前所未有的迷亂在她體內無盡蔓延,望著懸掛在窗上的那輪明月,她的呼吸漸漸覺得不順暢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你還要你的未婚妻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和她之間的感情成分過於複雜,不是要或不要這麼簡單就能解決的,更何況,我們早半年以前就已經決定在耶誕節那一天結婚了,喜帖、婚紗、喜餅統統OK,就連晶華飯店的酒席也早在兩個月前訂好,一切都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你明知道你的未婚妻性冷感,也願意娶她?”她覺得他的未婚妻真幸福,可以擁有一個男人毫無保留的愛。
“現在的情況很複雜,其中還包括了雙方家長的麵子問題,我現在的思緒亂成一團,沒辦法去想,不過,我的未婚妻若是堅持離開我,我一定會放手,但是她若還願意嫁給我,我們的婚禮一定會照常舉行。”
古夕薔聽得怔然,這男人仍然要他的未婚妻,她無來由的感到失落,潛意識裏竟然希望他的未婚妻選擇離開他。
“謝謝你陪我聊這麼久,錯打這通電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場意外。”男人輕聲說,似乎準備要結束這場“意外”了。
古夕薔期侍男人接下去會說“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或者“這個打錯的電話號碼究竟是幾號?”但男人卻異常靜默,沒有說出她預期的話,她有些心急,不願因此錯過些什麼,她抓住最後一個機會。
“你也喜歡‘泰綺思冥想曲’嗎?”她沒有發現自己的喘息變得疾促了,也沒有發現自己潛意識想勾引他的企圖。
“也?”男人的聲音裏有些吃驚。“難道你也喜歡?”
“嗯,我非常喜歡。”
“真的!”他有種遇見知音的驚喜。“其實我是先喜歡泰綺思的故事,才喜歡上這首曲子的。”
“我不知道泰綺思的故事。”她其實是知道的,隻是希望聽他多說一些話。
“泰綺思是公元四世紀時歐洲最美麗,身價也是最高的一名妓女,一個與她是青梅竹馬的年輕修士,為了救贖沉淪墮落的泰綺思,卻無法控製自己的情欲而愛上了她,年輕修士從此陷入了無邊無際的痛苦之中,他向神懺悔,請求神原諒他愛上泰綺思,這是一個交錯掙紮、纏綿淒美的愛情故事。”
她是知道這個故事的,但是從他囗中說出來,卻讓她有股欲哭的哽咽,喉嚨囗脹著,隱隱發痛。
這個談吐優雅不俗的男人,已教她深深著迷了。
聽他說得愈多,心中不曾有過的悸動就愈強烈,從來不曾有過一個男人能如此貼近她的心靈,她知道,隻要這個男人開口,她一定逃不了。
在一種奇妙的靜默中,她聽見話筒那端響起一陣單調平板的“泰綺思冥想曲”音樂聲。
她正覺得奇怪,男人沉聲笑著解釋。“是我的行動電話在響,我把‘泰綺思冥想曲’輸入成來電音樂,我想應該不會有人的來電音樂和我一樣了。”
“你快接吧,別讓對方等太久了。”她輕快地說,心裏其實並不想掛斷電話。
“好,那……再見。”男人停頓了一下,輕輕說:“謝謝你。”
古夕薔感到失望,男人真的不問她的名字,一旦掛上電話,和他之間唯一的聯係也就切斷了,從此,成為對方縹緲的記憶,然後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遺忘。
本來就是這樣的結局最好,否則呢?她還以為能怎麼樣?
單調而平板的“泰綺思冥想曲”刺耳地疾響著,仿佛催促著她快點結束。
“再見。”古夕薔小聲地說。
“再見。”
電話掛斷了。
她的喘息疾促,胸腔隱隱發疼起來,很久沒有這樣情緒激動過了,她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緩緩調節自己呼吸的節奏。
一通電話、一個自始至終不知姓名的陌生男人,觸及了她心中隱密、沒人碰過的角落,輕輕撞擊出的漣漪,一圈圈回蕩開來。
她將掌心平放在心口,感受著心髒強烈的震動。
緩緩地,她走出櫃台,推開古樸的木門,恍惚地抬頭望著清冷的星光,漫天星鬥宛如一張燦爛的巨網,夜色寂美,淡霧繚繞,像在夢與醒之間。
就這樣了——就當成是看完一篇短篇小說好了,看完之後雖然有感動、有惆悵,但是,誰都會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成為小說中的女主角。
看見T28的瑩藍色冷光螢幕上顯示著SALLY的名字,堂禦天想也沒想,就把手機關掉了。
他還沒有準備好,該用什麼態度來和出軌的SALLY說話。
尤其是,在他剛和一個溫柔細致的陌生女孩掛斷電話的這個時候。
陌生卻溫和善良的女孩,聲音很輕很柔很軟,微帶著點孩子氣,宛如春天和暖的微風,讓他覺得舒服自在。
“冬情溫泉”,在台灣的哪一個角落呢?他感到好奇。
他喝光最後一口退冰的威士忌,起身,一麵脫襯衫、解褲扣,一麵走進浴室,他扭開水龍頭,讓自己站在灑出漫天雨珠的蓮蓬頭下。
熱水嘩啦啦地流經他挺直的鼻梁,從發梢順著頸子流竄到背脊。
他偏過頭,看見布滿水霧的鏡子裏那具人人稱羨的模特兒身軀,想起SALLY曾經對他說過的話——“禦天,你太完美了,你那種不染雜質的完美,讓我隻敢遠遠觀看,卻近不得身。”
他一直不明白SALLY說這話的意思——為何會近不得他的身?
他清楚自己不管走到哪裏都是發光體,是人人眼中的焦點所在,而——這是SALLY早已經習慣甚至引以為傲的事,近不了他的身原由應該不是為此。
但是看見那個SALLY願意裸裎相對的男人之後,他的挫敗感極度強烈,這才發現他和SALLY之間的鴻溝有多深,他似乎從來不曾真正認識過她。
SALLY若不愛他,又何必答應婚禮,又為什麼興高采烈地選擇巴黎蜜月旅行?
對SALLY,他像侍奉公主一樣的嗬護備至,凡事幾乎都以她為中心,十年了,他已經身心俱疲。
麵對兩人之間的失衡狀態,他到底該用什麼方式來應付?
他怒視著鏡中孤冷的眉眼、傲慢的肌肉和完美的骨架,然而這副軀體卻無法引起SALLY的熱情。
第一次,他厭惡起自己的模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