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邈聽說宋愛兒這個名字,是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之前。那天王邈坐著秘書丁大成的車,準備去某會所。
途中準備去4S店洗車,丁大成就接了一個電話,支支吾吾地“哎”了兩聲,麵露難色。
王邈問他怎麼了。
丁大成少有地麵露難色:“家裏孩子病了。”
王邈這個人,雖然做事心狠手辣,可對小朋友還是有一點愛心的。他想了想說:“還等什麼呢,快去照顧孩子吧。”
丁大成招了一輛的士就急匆匆走了,丁大成年紀很輕,曾經談過一個女朋友,結婚後留下剛出生的女兒給他,轉眼就簽了離婚協議。王邈因為這個,對他倒比旁人放心不少。
丁大成開的是一輛商務奧迪,中規中矩的車型,王邈坐這車還是小時候的記憶了。他一路開著,到了丁大成原先常去的店裏。4S店就在拐角口,寂寂寥寥,沒有幾個人。
王邈停下車,正接起一個電話,沒說幾句話,車窗上就傳來輕輕敲擊的“砰砰”聲。
他不理會,依舊和電話那頭的人慢吞吞地說著話。
車外的人終於消停了,耐心地等著。
等王邈終於說完了電話,降下車窗,便看見站在車窗外的宋愛兒。
那天傍晚宋愛兒穿的是一身寬大的工作服,領口壓得很低,胸前別著一枚小小的名牌。她剪著細細的劉海,瞧著還是個小姑娘的模樣,一雙眸子又大又烏黑。一笑,眼睛彎成了兩道淺淺的月牙兒。
王邈抬頭的第一眼,眼底便落進了這麼兩彎小月牙。
她像往常一樣打著招呼:“丁先……”
王邈怔了一怔。
也許沒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宋愛兒換下了甜甜的笑容:“你是……”
“洗車。”王邈開門見山。宋愛兒“哦”了一聲,神色有些失落,不怎麼說話了。王邈看在眼裏,跨出車,一手撐在車門上,斜倚著,笑眯眯地望著她:“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宋愛兒答得簡便:“我姓宋。”
“哦——”王邈長長地拖了一聲,“宋小姐。”
宋愛兒在一旁洗車,王邈袖手旁觀,態度怡然。大約是氣氛太沉默,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問他:“你是丁先生的秘書嗎?”
王邈聽得一愣,笑容可掬:“對,我是他秘書。今天他開會,我過來替他洗車。”
宋愛兒沉默片刻,才小聲地問了一句:“丁先生是不是很忙?”
“管著一個大公司,手底下幾億的生意呢,能不忙嗎?”王邈認真地替丁大成感慨著。
宋愛兒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沒有了和王邈繼續談下去的欲望。反而是王邈,抱著胳膊搭訕:“怎麼,對丁總感興趣啊?”
“我和那樣的大人物會有什麼關係。”
王邈笑了,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眼角藏住狡黠的光,傾身靠近她,輕飄飄地說:“給哥親一下,就告訴你他的號碼。”
宋愛兒握緊手中的噴頭,垂下眼,漂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有那麼幾秒,王邈覺得她在下一刻就會和自己翻臉。誰知那捏緊的手指漸漸鬆開,宋愛兒轉過頭,意外地露出一個幹淨又爽朗的笑容。
“好啊!”
話落,她伸出食指與中指貼到自己嘴唇上親了下,然後將手指飛快地印在了王邈的臉頰上。
他一愣。
宋愛兒笑嘻嘻地伸出手:“號碼呢?”
王邈那一刻臉上的神色真是……複雜難辨,但他說話算話:“給我你的手機。”
宋愛兒裝作沒聽見,從側袋裏胡亂掏出一支筆,遞給他:“用這個吧。”
王邈又笑了,看著她伸來的手腕:“這麼急?”
“我怕寫紙上弄丟了。”
她的手腕很細,白如新藕。王邈在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下一串號碼。宋愛兒仔細辨認了片刻,問王邈:“你不會坑我吧?”
“其實4S店也有顧客的登記資料,你上那裏找不比在我這方便?”
宋愛兒倒沒有敷衍他:“丁先生是VVIP。”
王邈明白了,他最瘋的時候有十幾輛車,每回從車庫倒車都覺得費勁。他伸出一隻手,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車窗,變著法打聽她:“你來這做多長時間了?怎麼從前沒見著你?”
宋愛兒見他來了勁,實在懶得敷衍。
王邈卻忽然來了興趣:“我的號碼呢,你不留一個?”
宋愛兒聽罷,答得一板一眼,倒是十分體麵客套:“你是丁總的秘書,我找你還不容易嗎?”
王邈被她冷淡地回絕,也不生氣。他是順風順水地過了二十幾年的人,被女人寵出了毛病,脾氣很大,有不識相的小姑娘頭一回膩上就敢要號碼,一準兒被弄得下不了台。宋愛兒這種隻認錢不認人的現實性格,他頭一回見,心底還是有些唏噓的。
“不打一個試試?”
“你不是說丁先生正在開會嗎?”
“會早開完了。”
“不了。”
王邈猜到她心裏打的算盤,笑了一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馬上就要下班了,宋愛兒不斷地看著手腕上的號碼,不知默記了多少遍,終於趕在換下工服前擰開洗手間的水龍頭,將這些字跡徹底衝洗幹淨。出了店,是夏天的傍晚,天角是氣蒸雲夢一般的瑰麗流霞。燥熱讓人漸漸失去了夢幻的心情,宋愛兒把頭發紮成一束馬尾,換上黑底碎花裙子,皮膚白皙,額角滲出細細的汗珠,一路飛快地走著。
她走過拐角不遠,就聽見後頭有按車喇叭的聲音。宋愛兒扭過頭,這個剛認識不久的年輕男人,從車裏探出頭。“搭你一程?”
雖然並不願和這人有太多糾纏,但她是一個現實的人,看了看遠處交叉口洶湧的人潮,想著那列永遠也擠不上的地鐵。宋愛兒退了回來,拉開車門:“送我回家嗎?”
“先吃飯。”料到他會這麼說,宋愛兒懶懶地拉開高仿的愛馬仕鴕鳥皮包,從裏頭取出一個小小的錢包,扒拉了一下錢,眉頭也不抬一下地說:“我請你吧。”
王邈笑了,表現出一個窮苦小子麵對白富美的仰視的表情:“好啊。”
她帶他去的是一家高檔餐廳。一股濃鬱的法式風迎麵襲來,人很少,環境也不錯。王邈隻看了幾眼,沒發表評論。
宋愛兒點了幾樣自己常吃的,又問王邈:“你呢?”
王邈看了一眼價錢:“這得是你小半月的工資了吧。”
宋愛兒翻著菜單,頭也不抬地回答他:“這是我一個姐姐開的餐廳,才開業,有內部折扣。”她這樣坦白大方,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點單時,她開始露出了小女孩的本性,手機幾乎片刻不離手。上餐具先拍一張,對著背景也拍一張,什麼都想拍,也什麼都要拍。
滋滋作響的牛排上來了,王邈一鬆手,“啪”的一聲放開刀叉,靠回了座位上。
宋愛兒奇怪地盯著他:“你怎麼了?”
“您先拍。”他識相地給她一挪手。
宋愛兒聽著笑了,也沒和他客氣,等對著不同角度拍完了,才飛快地衝他一揚下巴:“有點眼力勁呀。”王邈的手正慢條斯理地切著一份牛排,聽了這話倒是笑了笑,他吃得緩緩的,幾乎是細嚼慢咽,而忙著拍美食的宋愛兒也沒空搭理他。
王邈看著她一會兒嘟嘴,一會兒做出"V"的手勢,正看得興起呢,她忽然把手機遞給了他:“哎,那個誰,你給我來一張。”
王邈答應得很幹脆:“好嘞!”
他甚至給出了一些非常專業的意見:“這樣不行,你這樣……對,臉再往下,下巴戳兒到這,對,這個好!”
宋愛兒起先還半信半疑,等看了照片,顯然還是有一點高興的:“看不出來啊你。”
“請我吃這頓,沒虧吧?”
她笑了笑:“要是不給丁總的號碼,才不請你呢。上路邊喝風去吧。”
王邈受了打擊,倒是一抬眉:“張口丁總,閉口丁總,你了解他嗎?”
兩人剛說了沒幾句,遠處走來一個女人,一見到宋愛兒,就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怎麼上這來了?”
宋愛兒笑了笑:“請人吃飯呢。”
王邈站起身,客套地伸出手:“你好。”
他難得這樣有禮貌,對方卻不搭手,眼裏仍然笑著:“你好呀。”
沒辦法,圈子太大,他又低調,總有些不認識他的人。宋愛兒沒介紹他,女老板就不打算和他搭腔了,兩人自顧自地聊著。
“你這個店裝得真不錯。”
“都是真金白銀下的料。”
“蔣先生也入股了吧?”
“別說了,這事兒還瞞著他呢。”
王邈等她寒暄走了,才笑問:“親姐姐?”
宋愛兒專心地吃著飯,不願多搭理他。
王邈倒沒生氣,他看女人的眼睛很毒,因此對於這個叫杜可的女人是個什麼貨色,心裏一清二楚。宋愛兒雖然勢利了一些,卻勢利得可愛,身上沒有風塵氣。因此他也就格外真心地勸她一句:“這姐姐不好,盡帶你往歪路上走,得換一個。”
宋愛兒笑了:“不往歪路上走,還能和你坐在這兒?”頓了頓,又說,“其實她挺好的,這麼多年了,隻交了一個男朋友,隻是一直沒結婚而已。”
王邈聽著笑了一聲,沒搭話。
飯後他開車送她回去,宋愛兒說了一個地址,王邈聽了有點意外。那地方破落、擁擠,甚至帶著那麼一點寒酸氣,是和這個坐在副駕上清爽可愛的小姑娘迥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等車開到了她住的地方,他又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