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3)

?4 背叛的道標

時光荏苒,轉瞬無蹤,春天破冰而來,自蘭斯城加冕而歸,已過半載。

梅花開得輕薄綃柔,包裹在黎明時分淡藍的薄霧中。望著緊閉的拱形雙扇雕花門,站在梅樹下絕美如精靈的男子不禁揚了揚細長的眉。

他有著長及腰際閃爍如璀璨晨光的淺金色頭發,深邃迷人的藍眼,柔美的臉形,以及使人印象深刻雕像般立體的五官。一襲白色緞子製成的長鬥篷自肩膀垂下,披散曳地,上麵印著的淡淡花色也正巧與在他頭頂怒放的梅枝搭配得相得益彰。

正在躊躇要不要叩門的時候,緊閉的門終於開了,揉著熊貓眼頂著鳥窩亂發的少女沒有絲毫形象可言地包裹著厚重的棉裙,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走下階梯,看起來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一陣清香忽地撲鼻而來,少女神色迷茫地揚起小臉,皺著鼻子嗅來嗅去,像極了一隻剛剛出生還未曾睜眼,完全憑借本能尋找母親溫暖庇護的小獸。

他終於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貞德,你還在夢遊嗎?”

“啊——”她因驟然響起的聲音,大大地抽了口氣,卻被料峭餘存的冷風嗆入氣管緊接著咳了起來。

“咳咳!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啊!”她臉漲得通紅,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女孩子啊,竟然這種模樣出現在查理的麵前……丟、丟臉啊!

“你的眼睛不好,連記憶力也開始消退了啊。”他揶揄地靠近,握住她的手,“昨天我就說過要帶你去騎馬。結果你竟然還敢這麼遲起床。不是和你說過不要熬夜睡太晚嗎?”

“昨天我本來已經要睡了,結果雷蒙又抱了一堆公文過來商量,才害我睡眠不足的。”她小聲地叨咕。加冕禮完畢自蘭斯返回國王駐地後,她的頭上就忽然多了一大堆聽不懂的名號,連終於被提升為軍備指揮兼國王衛隊長的雷蒙都成了她的下屬。工作量也隨之水漲船高嘍。幾個月下來她好不容易才稍稍習慣了。

聞言,如晨光般美麗的青年的眼暗了一暗。

“雷蒙·傑金斯是笨蛋嗎?他自己不會處理?”明知道這是因為自己並沒有交給他決策權的緣故,卻忍不住內心的嫉妒而使用冰冷的語氣嘲諷。

“笨蛋是我。”聽不出對方的真正含義,貞德頹喪地垂下頭,“好多東西我根本就看不懂,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我不是每天都抽時間教你識字了嗎?”即使她學得太慢也無所謂,本來就隻想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她相處而已。

“根本就不行啊。”她呻吟一聲,“所以雷蒙是被我拖累,在幫我處理那些事情啊。”

“哦……你們的交情倒不錯呢……”他不快地說道。

“查理,你不喜歡雷蒙嗎?”終於清醒了般,她愕然抬眼。

“我親愛的天使,我找你是去騎馬的,不要談論別的男人吧。”他拉住她的手,向拴馬的地方走去。

“你的手好冰。”她皺眉反握住他,“你到底在門口待了多久,要是害偉大的查理陛下感冒,我就是罪大惡極了。即使現在已經到了春天,你也應該……唔……”

接下來的話被忽然落下柔軟冰涼的東西吞掉了,他的唇瓣和手指一樣,在冷空氣中停留太久而變得冷冰冰的,卻又似乎染上了白梅花的清香,帶了甜甜的味道……

好不容易推開他,她急速地瞄向左右,卻聽到尚不滿足的低歎,以及有些孩子氣的低喃:“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會再關心我了呢……”

“什、什麼嘛。”她麵紅耳赤,查理變得好怪,竟然偷襲她,要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要怎麼解釋啊?

“因為你最近都很冷淡……”

不甘心的低沉聲線帶著落寞的哀怨,害她的心突地跳快了一拍,抬頭望去,卻撞入大大的藍眼,包融著恍然若失的感情正在怔怔地凝望她。

“你亂想的,我哪冷淡了。”她小聲地抗辯。

“是嗎?”睫毛閃了閃,終於垂下,真的是他在亂想嗎……

“對呀,你莫名其妙……”她用力壓住胸腔中怦怦亂跳的心。

“查理,”忍不住,她已怔怔地問出口,“你為何會對我這麼親熱?”

“你……”俊美的男子撐起額頭用食指抵住太陽穴緩緩地揉著,“貞德,你不僅是視力和記憶力不好吧,你連我們是什麼關係也不明白了嗎?”

驀然掀開的眼睛,一瞬間,純澈至極又邪魅至極,宛若瀲灩的炫光在夜空中劃射出誘人的花火,緊緊地鎖住她與之相望的視線。

她的心咚咚地跳著,在這春天的風裏,為了他那總是隨口說的親昵話語。

“你喜歡現在住的地方嗎?”見她低頭不語,他輕鬆地轉換了話題。

“嗯!”貞德點點頭,自蘭斯回來,查理特別選了宮中一處精巧的偏殿供她居住,距離議事廳和查理住的地方都很近,處理公事也很方便。

“本來我覺得周圍的樹很醜,可是前些天開始開花後才發現是這麼漂亮。”她又用力地嗅了嗅,這一帶的空氣裏都染上了那種幽香呢。

見到她不覺中帶出的可愛動作,他笑了,“那是來自東方的梅樹,我覺得和你的氣質很配,才特意選那裏供你居住。你喜歡就最好不過了。”

她睜大眼睛,背著手向頭頂望去,那潔白柔軟的小花,自己像嗎?

“從第一次見到你穿白衣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了。”凝望著她,從少女轉過來的水藍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像,那樣癡情地凝視她的男人,就是現在的自己……

“你和白色非常相襯,知道為什麼嗎?”他輕輕地問她。算了,如果這顆心一定要失落,就任它失落吧。

“為什麼呢?”她迷惑地問。在她看來,查理才是和白色最相襯的人吧。在宮中,總是一襲白衣的他,美麗尊貴而又冷冽淡漠。

“白色是最接近光的顏色。”

麵前瀟灑的美男子輕輕一笑,如冰的藍眼卻像秋日的深潭,蕩漾著迷幻的色澤和不可預知深不可測的危險。眼眨也不眨地凝望著她,他撚起一綹她灑落肩膀的頭發,纏繞指尖,送上唇邊,以吻封緘,烙印誓言,“貞德,你即是……我的光。”

天使也好,魔鬼也好,要他的靈魂也好。這惟一一次充滿絕望的祈求,竟真的一語成讖。他失落了他的心,他愛上了那個步履輕盈的擁有妖魅之瞳的少女……

他溫柔地笑了,放開她的發,執起她的手,“走吧,我們去騎馬。”

在黎明的風中飛揚,她感覺格外的心曠神怡。人類永遠懷抱著飛上天際的夢想,然而既然人類的肩膀無法生出翅膀,這樣選擇在馬上疾馳,追逐前方無法駕馭的風,便也可以帶來令人產生飛翔錯覺的快感吧。

寒星和月神都是難得一見的良駒,在修好的專用跑馬的道路上相差無幾地並列疾馳。她喜歡這樣奔跑的感覺。會讓人忘記許多複雜難懂的事,隻是單純地追逐一個看不見的目標。呼呼的風聲掠過耳畔,馬兒揚塵疾射,跑得快時,四周的景色也掠成了一道白線。她與他,成為沒有任何頭銜的普通男女,隻是單純地相互傾慕的一對戀人……

笑著回頭,甩動已經長及肩膀的頭發,對他俏皮地眨眨眼,“來追我呀,查理,教我騎馬的師父已經要輸了嗎?”

“是你進步得太快了。”他無意和她賽馬,何況跑了很久了呢。幹脆勒住韁繩,他呼出一口氣,“我累了,貞德,休息一下。”

在馬上留著半長的頭發宛如少年般的少女笑容不改,又是這樣,他總是邀她騎馬,卻總是先停下來,查理生性就是一個慣於沉靜的人。與之相比,看來嬌小的她反而像是很容易便被點燃的火焰。

“啊,”她左手成拳,向右掌上一敲,“這個地方,就是去年你把寒星送給我的地方嘛!”

“你才發現啊。真是遲鈍。”他揚揚眉,故意發出一聲嗤笑。

“哼——”她皺起鼻子,“反正我是眼神和記憶力都不好的女人,又笨而且還遲鈍!”

“你惟一讓我稱許的就是你對自己的看法。”他做出一個佩服的表情,“真有自知之明。”

“你!叫人家來根本不是騎馬!”她指責他,“欺侮人!”

“哈哈。”看她鼓起雙頰的樣子,他不覺笑出聲。

他伏下身抱住月神毛色光亮的脖頸,歪頭看她,長長的金發因在風中跑了許久稍嫌淩亂地垂下幾絲滑過他的臉,淺金色的發絲襯著幽藍的眼,唇邊拉起一個上揚的弧,他說:“貞德,我想送你禮物呢。”

“禮物?”她怔了一下。

“對啊,瞧你那樣子,我就知道你忘了。”伏在馬背上的美青年晶亮的眼瞳像兩顆剔透的晶石般光燦燦地望著她,本來像是巫師般邪氣魅惑的男子近來偶爾竟也會露出天真的表情,“你的生日又快到了。去年是寒星,今年呢,你想要什麼?”

她抓抓頭發,羞澀地笑了笑。頰上露出一個淺淺的梨窩,“我要——”才剛剛開口說了兩個字,便被突兀尖銳的音調打斷了。

“真是緣分啊。”笑容滿麵卻未達眼底的男子騎著馬自旁邊的林裏踱出,邊說著,“為什麼此情此景讓我覺得這麼熟悉呢。好像以前也有過同樣的事發生對不對?”

“賽瑞雅……”蹙起眉,查理轉動眼珠犀利的視線射向蜜色頭發的俊美大臣,迅速起身的同時冷冷地說道:“收起你那套緣分論調,你不會閑到一大早進宮騎馬吧?”

“哈,瞧陛下說的,若有別人在場會以為我賽瑞雅是隻拿幹薪不做事的遊手好閑之輩呢。”笑了笑,他轉向貞德,“對不起,尊貴的天使,賽瑞雅有些私事要和陛下商量,可以請您回避一下嗎?”

“私事?”貞德無意義地重複了一遍,有些迷茫地蹙著眉。

揚了揚眉,拉了拉立領,賽瑞雅昂首望向被全盛的陽光撕扯得稀薄的雲朵,淡淡地說道:“其實是關於我要相親的事,你也知道,像我這樣英俊的少年如果隻屬於一個女人,會害全法國的小姐們為之哭泣的,那將是一件多麼罪孽深重的事啊。但是我等名門俊才卻又都背負家族的重壓,隻好借助陛下的力量幫著說服長輩們了。”

眯了眯眼,精致如人偶般的青年向已經聽得發呆的貞德優雅地點了點頭,禮貌地問道:“那麼,如果您已經了解了的話,可以讓我和陛下單獨談論一下怎樣解決我的不幸嗎?”

“呃……”扯了扯嘴角,她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好的。我先告退了。”以眼神向查理告別,心情複雜地拍了拍寒星,向前掠出十幾米後回頭一顧,視野中兩個俊逸的青年正彼此對峙。

“你玩什麼把戲,我親愛的大臣,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你父親也不會逼你娶妻吧?”他氣定神閑地歪頭看著賽瑞雅,臉上浮著一貫清淡的笑容。

眼睛彎成月牙,賽瑞雅身子向前稍傾,微微一笑,“當然是——假話。不過有事和您談卻是千真萬確的唷。”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查理揚起狹長的眉,“不方便當著貞德說的話?”

“陛下真是聖明。”賽瑞雅不改開玩笑的模樣。

“自古以來,凡是有針對性避開特定某人而發表的言論無外乎對這個人的抵毀與誹謗,”他悠閑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賽瑞雅,別告訴我你也會做這麼沒有品味與格調的事。”

“真是太讓我意外了,原來在陛下眼裏,我賽瑞雅還算是個很高尚的人呢。”

查理抬頭斜睨他一眼,依然掛著溫和笑容的外表卻因為眼中的冷意而散發出警告的意味。

賽瑞雅露出討好的笑容,擺了擺手,“別用法國最名貴的寶石拿來瞪我,會有大材小用之嫌。賽瑞雅隻是來代替大家傳達意見的人,不要對著傳令官發火嘛。”

“哼,”掛在唇邊的笑逐漸加入了諷刺的意味,“‘大家’?真是個值得玩味的字眼,好吧,不知何時又當上傳令官一職的賽瑞雅,你就來說說所謂大家的意見是什麼吧。針對我?抑或貞德?”

“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停頓了一下,他考慮著如何措詞,“陛下,貴族們都在私下抱怨呢。您應該知道他們為何不滿吧。”

“我對烹飪以外的事向來都很迷糊,不如請你這位深得人心的聰慧才俊來告訴我,他們的不滿與我究竟有何瓜葛。”

苦笑了一下,賽瑞雅摸摸鼻子,“難為我一向也是您的專長。”

“我實在聽不出你的開門見山在哪裏,如果你打算這樣繼續繞圈子的話,恕我不奉陪,還是你希望我增加你的工作量,讓你走不出議政堂?”

“好吧,”賽瑞雅投降似的舉起手,“反正您即使明白也不會主動說出來。您哪,真是我所見過最聰明的君主了。”“這算是賽瑞雅流派的新式嘲諷方法嗎?”他提了提嘴角,“我的前綴語不是法國有史以來最遊手好閑不問政事的國王嗎?”

“您的不問政事是怎麼回事,不必在這裏談。我現在想要說的,同樣也是主教們和貴族們所抱怨的事,就是——貞德手中的權利是不是太多了呢?”

“會嗎?”手指纏著垂在腰間的頭發玩了起來,查理心不在焉地反問:“布魯克爾在北方作戰,其餘的兵力不交給貞德交給誰呢?畢竟現在不啟用貞德打仗的話,士兵們和國民們都不會同意的。”

“問題就在這裏啊。陛下,”提起貞德,賽瑞雅難以自控地露出嫌惡的表情,“那個女人在法國民眾中的呼聲開始高得有些離普了!”

“愚民們總是迷信的,”查理輕鬆地笑了笑,“不這樣的話,管理國家反而麻煩呢。”

輕風微動,吹散賽瑞雅長長的額發,紫黑色的眼睛專注地望向查理。晨光如寶石,散落一地。密植的高大樹木前,那騎在黑馬上輕昂著頭微微淺笑的白衣青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所擔憂的事呢……

淒迷與脆弱在風掀起額發的一瞬,自透明的紫黑色眼瞳中一閃而過,他失落地笑了笑,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揪住心口的衣襟。

“陛下,您今天出門時照過鏡子嗎?”他澀然地垂下頭,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真是個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查理皺了皺眉。

“如果那兩顆最名貴的寶石不僅僅是裝飾品,您應該看得出自己的改變啊。”

淡淡地抬眼,他澀然地牽動嘴角,“您哪,雖然是我見過最殘酷也最聰敏的男人,但最好也小心一點,別在利用別人的時候丟了自己的心。賽瑞雅隻是想要提醒您,僅此而已。”

“利用?”聽不懂賽瑞雅所指為何,查理的眉尖輕打起一個皺摺,“你什麼意思?”

“你我都明白的意思。您在利用貞德。”他淡淡地陳述,“您削了布魯克爾的兵權,又讓貞德和雷蒙進入議政堂,要用自己培養的人去瓜分不服管教難以統馭的大貴族的權力嗎?不過我並不會因此而多說什麼,正如我從來不曾多說過什麼。那些蠢人的矛頭也一時對不到您身上,自有人替您承擔他們的怨恨與嫉妒。隻是,您難道沒有被自己養的狗咬過的經驗嗎?”

“……住嘴吧。你今天的話已經夠多了,賽瑞雅。”

不愉快的記憶被觸動,長長的金色睫毛驀然掀動,如冰的視線迸射出兩道耀人心魄的炫光,縱馬從賽瑞雅身邊馳過的刹那,他轉過頭來豔麗的唇向上輕勾,全身的氣息卻比料峭餘寒的春風更冷,金色劉海下的薄唇吐出無情的詞句:“嗬嗬……賽瑞雅,聽好,我雖然討厭你平常那種廉價的華麗表演,但是你今天的樣子,我更討厭。”

“別自以為是地來告訴我該做什麼……否則……”馬兒揚蹄向前躍去的一瞬,查理丟下一個警告的眼神,揚塵而去。

望著塵土飛揚中漸漸遠去的黑馬白衣狂花,賽瑞雅再次露出苦笑。這個殘忍的男人,難道不是也在利用著自己嗎?聳了聳肩,停留片刻後,轉身向另一方向離去。

而在低矮茂密的灌木叢後慢慢站起一個臉色蒼白的人影。

愣愣地站在漸漸升高的太陽下麵,她像被誰重重地當頭打了一棒,神色懵然。因為總覺得賽瑞雅讓她感到害怕,而擔心地踅返回來,悄悄藏在這裏偷聽他們說些什麼。但這聽到的對話卻讓她陷入呼吸都要困難的境地。

利用……賽瑞雅說查理是在利用她……

而查理並沒有否認呢。

指甲刺入手心,她恍然未覺,眸光黯淡,臉上卻浮起一個飄忽如風中燭火般的虛幻微笑。

失落的笑容讓心也空空蕩蕩,這種遍襲全身的感覺就叫作寂寞吧。

“全都是——笨豬!”

才踏入練兵場,耳熟能詳的大嗓門便迎麵擊來,震耳欲聾。

貞德抬眼巡望,上身隻穿了一件無袖短褂,露出的胳膊健壯而泛著汗水的黑發碧眼的男子,火氣十足地在馬上揮動著長槍,一邊大聲喝斥周邊列隊的士兵們。

“貞德大人!”愁眉不展地拿著被雷蒙隨手丟在地上的外衣,跟在雷蒙馬後的隨侍親兵卡拉爾見到她像見到了救星般地衝上來,“您快勸勸老大、不,是大人,嗚——”

“怎麼了?”貞德皺眉看了看晌午正足的陽光,即使天氣不錯,也沒有必要穿成這樣等著得病吧。

“雷蒙,你犯什麼神經,你不冷嗎?”她扯過卡拉爾手中的衣服走到雷蒙的馬下。

“我被氣得滿頭大汗,哪還能覺出冷來。”看到貞德,雷蒙稍微收斂情緒。雙臂一撐,自馬上躍下,“你怎麼來這了?”

“……”她扯扯嘴角,想笑一下卻沒有成功,習慣於在困惑悲傷的時候來向雷蒙尋求力量,自己果然還是弱者。

“作為國王軍的總指揮,我來這裏是很正常的,”她踮起腳尖,把衣服披在他肩上,“還是穿上吧。說說看,到底又出了什麼事?”

“唔,”他心煩意亂地撩起額前的頭發,“有沒有絲帶?”

“嗯?”

“讓我先把頭發紮起來再說,好熱。”

“……會在現在的季節中喊熱的恐怕隻有你一個人吧……”她滿頭黑線地說道,一邊伸手探入懷中掏出手帕遞給他,“喏,隻有手帕。”

也不管手帕上繡了多少花邊,帥氣的男人看也不看地接過來就繞到腦後將長過肩的頭發係成馬尾,邊走邊說:“派出的探子剛剛回來了,說諾曼底快成空城了。真是氣死我了!我們閑在這兒有多久了?我們是軍人耶!說了那麼多次要出去打,就是不準。看吧,受苦的隻有人民!”

“不管你怎麼憤憤不平也沒有用啊,在達姆將軍回來前,是不可能讓我們也出去的。”她悶聲說道。

“問題是保護陛下留下幾千人馬就足夠了!放這麼多兵閑置在這裏,真是讓我看不慣的浪費。”他挑起濃眉,“哼,隻不過收複一些失地,打了幾場勝仗,那些家夥們就又沉溺於苟安之中了。當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們為自己爭得的利益大開慶功宴時,那些失去家園和親人的無辜的人們卻在無聲地痛哭。戰爭持續多久,他們的哭聲也會持續多久!我討厭無意義地消耗時間!如果條件允許,打仗應該速戰速決!”

想到在蘭斯遇到的難民,貞德無法反駁他的話,隻是雷蒙這種思想真的是蠻危險的,看了眼愁眉不展的卡拉爾,她完全明白這名士兵的擔憂絕非多慮,苦笑著望向雷蒙,“雷蒙,你真是個出人意料的家夥,我想陛下叫你來這邊是看上你穩健的防守力,沒想到你原來是這種進攻型的人啊。”

“所以啊——”他拖起一個長音,明亮清湛的眸子轉向她,“你都不曉得守城守得我有多煩。那個時候啊,我每天都默念一百遍不急不躁!何況當時沒有辦法,我是在包圍圈內孤軍作戰啊。現在不同了,我們有兵力!有時機!當然應該趁勝追擊嘛!”

“是啊,你說得其實很對……”她垂下頭,不敢對上雷蒙那麼清澈的眼睛,在雷蒙為失陷地區的人民擔憂焦急的時候,自己卻還在為個人感情掙紮不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