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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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春天的夜晚,黃金般簇簇開放的小花綴滿枝條。

香味彌漫,飄進門扉緊閉的宮室內,環抱著雙肩仿若無知無覺的青年也像是被這鬱烈的香氣驚擾到了般,調過頭茫然地向窗外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橙色的月亮。

原來,已經又到了晚上了嗎?

他沒有感覺。雖然耳邊一直響著滴答、滴答的聲音。時間,如血液,隻是自顧自地淙淙遊走,而他寂靜地坐著,選擇木然地凝望麵前空無一物的牆壁。

曾經價值連城的名貴壁掛和桌上擺放的鑲嵌寶石的鎮紙玉獅,如今伴隨滿地淩亂的書頁紙張,殘破地橫臥在被打翻的茶水濺上大塊汙漬的紅地毯上。

屋內的一切擺件都遭遇了毀滅性的破壞,七零八落的如逢浩劫,惟一保持不變,正姿端坐的就隻有臉色和衣服同樣蒼白的青年。

他靠向椅背,蜷起身體,伸臂更緊地抱住自己。然而寒冷卻依舊深入骨髓。

“賽瑞雅,你去看看陛下的情形……”

神色不快地喝著茶,諾力用那張線條刻板的臉麵無表情地轉向賽瑞雅。

賽瑞雅正蹙著眉頭批示高高的一疊公文,聞言,筆尖一顫,在紙上劃出一行曲線。

“是啊,”愁眉苦臉地坐在繡繪滿屏繁花圖案的錦屏前,修曼德也加入勸說的行列,“賽瑞雅,陛下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呢?為何救國天使會突然率軍去巴黎,而陛下又為何關在書房中一整夜都不出來。

“為什麼……一定是我?”揉著太陽穴,賽瑞雅用眼皮掃視著兩位衣著華麗的貴客。

“因為陛下不能恢複正常的話,你的工作量就是最大的。所以讓陛下恢複正常,對你的好處也是最多的。”諾力用那張沒有表情波動的臉一本正經地說出讓賽瑞雅瞪大眼睛的話。

這是哪門子理論?賽瑞雅一陣咳嗽,他的工作量大是因為這兩位機要大臣隻喜歡抓管錢糧物資儲備,卻不喜歡處理各處上報需要批示卻得不到好處的文件這一緣故吧。

“得了風寒的話,正好進宮讓醫生瞧瞧。”修曼德連忙補充。

“咳咳!”他、他現在不想進宮可不可以!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賽瑞雅,我們等著聽你的消息。”並不懂拒絕為何物,諾力扯了扯嘴角勉強算作微笑,起身告辭。

“等……”

“唉,賽瑞雅也終於能做些尋花問柳外的正事了,他父親會為此而感到欣慰的。”跟在諾力身後,修曼德感歎般地對諾力嘮叨著。

“年輕人的確很難予以信賴。他們總是沉迷享樂。陛下如此,賽瑞雅也……”

直到兩人的身影走遠,諾力的回答還隱約可聞。賽瑞雅漂亮的臉孔極為難看地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陛下一定鬧得很凶吧,不然他們不會連請將不如激將這種沒品的方法都不顧麵子地使出來了。

唉,頹唐地扔下手中的羽毛筆,他懊惱地撐住額,並不是不想進宮,也不是不擔心陛下,隻是那天的情緒失控令他失態了,長久以來依靠虛偽掩飾的平衡一旦被打破,他有些不知該如何麵對查理。

貞德的事,陛下想要怎麼處理呢?

這些事情都不是坐在家裏就可以解決的,他快速地換好衣服,出門前回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臉,而鏡子,隻回給他一個苦澀莫名的微笑。

“對不起,陛下說不許任何人進去!”

臉龐和眼睛都圓圓的小侍女屈膝行禮的同時阻止賽瑞雅抬手叩門的行為。

“瑪麗安小姐,你讓我進去,我下次約會你行不行?我真的有事要見陛下!”什麼時候開始,政要大臣要見陛下還要通過侍女稟報了?

“真是對不起,我沒有興趣和賽瑞雅大人約會,如果你能讓侍女長給我加薪水的話,另當別論。還有,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是瑪麗安?”

“那是因為我知道法蘭西所有美少女們的名字!哦,小姐,”他趁她不備伸手轉過她擋住門的肩膀,提高嗓音向內喊道:“陛下!賽瑞雅求見!”

“喂喂!你不要大聲喧嘩耶!陛下說不想見任何人的嘛!”小侍女慌張阻攔。

“賽瑞雅?”清冷的聲音由緊閉的門內傳來,停頓片刻,說:“沒關係,讓他進來吧……”

衝侍女姑娘翻了個白眼,賽瑞雅推門進入,緊接著便被滿室的狼藉嚇了一跳。

目睹賽瑞雅緊張地關上門的樣子,查理托著腮,對他輕輕笑了一笑,“沒事,已經沒事了……”

賽瑞雅心裏翻湧起一陣難以抑製的苦悶,陛下雖然笑著,但那雙眼睛,卻像是堆積著宛若什麼東西燃燒殆盡後的餘灰,炙熱的氣流撲麵而來,強大的壓迫感讓他移動一根手指都覺得困難。那是某個人足以撼動蒼宇的悲哀。

身上的衣服也沒有換過,大概也沒有吃過任何東西吧,蒼白的臉、靜默的笑容,冷酷的、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淡金色的頭發也亂得不成樣子,與敞開一半的衣襟纏在一起。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子的陛下……

他五味雜陳地走到查理的麵前,單膝跪地,伸手解開他與衣服糾纏一處的頭發。查理沒有阻止也沒有動,安靜地側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陛下……”他想開口問,卻又猶豫,雖然內心早有推測與定論,然而陛下怎樣想終究是個謎,張了張嘴,他終於問出來:“貞德她……”

手忽地被撥開,賽瑞雅抬頭望去,撞入寒冷如冰的眼睛,“貞德?”似乎輕笑了一下,那人居高臨下地斜睨著他,又仰起頭將脖子枕在椅背,將針刺般的視線轉投向天花板上的虛無之所,他說:“貞德是誰?”

冷冽的聲線不帶絲毫人類應有的溫度,縱然眼中落滿灰塵也依然填補不了其中綻破的空洞,望著這樣的查理,賽瑞雅直覺心痛。

被撥開的手隻好握緊自己的手指,他站起身,退到角落,窗外春光明媚,而陛下的身邊卻籠罩著鬱悒的暗色。忽地,他有些迷惘,如果他舍命愛上的這個不該愛上的人,隻能從另一人那裏得到快樂,那麼自己,是希望那個人在他身旁,還是離他而去?

賽瑞雅歎了口氣,轉向查理,開始說一些他認為陛下應該知道的事情:“陛下,經我查點,貞德隻帶去五千人馬,城內安全暫時不用憂慮。同時我已致信給布魯克爾,大約兩周左右,他會率軍趕回來。”

“嗬嗬……”目光依然遙望著虛無之所,淡金色長發因後仰的動作從椅背上如絲般滑落,蒼白清雋的青年發出不怎麼令人愉快的笑聲,用指尖抵住自己的下巴,“隻帶走五千人啊,我是不是該感謝她的手下留情呢?”

“……”沉默須臾,賽瑞雅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眼簾,望著自窗外射入書頁外皮上跳躍的光圈,“或許,她是擔心陛下您的安全吧……”

“哦,是這樣嗎?”無意探尋臣下這樣說的深意,他隻做出冷淡的應答,手指在椅背上反複敲擊了幾下,思考般地,他問:“賽瑞雅,如果巴黎一時攻不下來,那麼,軍隊會向哪裏撤退?”

“這個嘛……”賽瑞雅蹙著眉猶豫了半天,才小聲地回答:“是康邊城吧……”

“嗯。”點了點頭,查理雙臂一撐,站了起來,情緒起落及精神體能雙方麵的消耗隻是讓他看起來略微清瘦而已,心神凝聚起來之後便再次顯現了一個王者應有的風範。

而賽瑞雅不安地看著他走向窗邊。

伸手推開窗子,緊靠窗邊生長的一枝梅花飛彈而入,纖白如玉的手掌握住細小的花枝,輕輕一折,發出喀喳細小的清脆聲,美麗的白衣青年撚著梅枝,側頭回望,沒有笑意的眼睛冰冷如霜,唇邊卻帶著漫不經心的微笑,他說:“我們去康邊觀光吧。”

“觀光?”後背有濕冷的汗水滑下,賽瑞雅的眉打起一個詢問的皺折。

“是啊,”蜷起手指,將帶著嬌嫩白花的斷枝撚碎,查理繼續用他那有著優美音質的聲音說道,“賽瑞雅呀,你知道嗎?害怕被拋棄的話,惟一的做法就是先拋棄別人……”

碎碎的香屑在掌指間揉搓零落,淡然地置身於繚繞的餘香中,查理卻毫不留戀地轉身,讓視野先一步斬斷身後的滿樹白梅,幽藍的眼深邃寂寞,而又不可捉摸。

賽瑞雅望著這樣的查理,藏在淡漠之中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如此熟悉。

誠如某人所說,視野所及一片白茫茫什麼都沒有的嚴酷景象絕非美麗,而是戰爭。

在某個春雲皚皚的日子裏,金色日冕的光輪圈中跳躍著浮動的黑子,這一天,無往不利的貞德軍戰敗!

奇跡之所以被稱之為奇跡,就是因為不常發生吧。僅憑六千人馬與巴黎周邊會合的敵人作戰,遇到的不僅僅是人數方麵的困難。

軍備物資一概匱乏,沒有做好充足準備的戰爭,在四處無援的境地下是很難僅靠奇跡而獲勝的。北方伯艮第黨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與英軍勾結,在巴黎擊敗法國天使。貞德在經曆了有生以來最為慘烈的一戰後,不得不承認,她敗了。

“貞德!撤退!撤退!”雷蒙從最前方執槍殺回來,啞著嗓子在她身邊大喊。

“不可以啊!”巴黎的人民在等著她!唇裂舌焦,眼神也被周邊跳動的鮮血撩撥得要冒出烈火,她怎麼可以輸!為了收複巴黎,她甚至選擇傷害了查理。

隻要將巴黎打下來的話,無論是對民眾,還是查理,她都可以有一個交代。那時查理也一定會明白她的苦心。

“清醒一點,”雷蒙伸出雙手“啪”地拍上她的臉,複雜地凝視著那張快要被頭盔掩埋的小小臉蛋。那天,已經認為該是注定絕別的夥伴,帶著人馬從身後追上他的刹那,他感動得無以複加。而現在,從未在戰場上動搖的他卻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管是在圍困圈中守城的時候,還是數千次揮槍刺向敵人的時候,他都未曾有過此刻的感覺。他不想讓這個少女,這個有著清澈藍眼的少女死去。